現在馮玉和阿莫互相認為對方生活的地方是世外桃源。
阿莫倒吸了一口氣,眼神都渙散了:“真好啊……”
馮玉也是才反應過來,桀族是母系民族的話,孩子跟父親的關系估計真的不親近,但是孩子跟舅舅的關系是近的。
她寬慰道:“沒關系啊,你有姐姐,你姐姐的孩子肯定會贍養你的。”
阿莫漂亮的眉毛擰在一起:“我阿姊?她的孩子為什麼要養我?她的孩子就更不會養我了。”
啊?
馮玉現在是真覺得他有點慘了:“那你老了怎麼辦?”
阿莫:“也不一定能活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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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夠豁達的。
确實古代人生活條件那麼落後,很可能說沒就沒了,而且從阿莫的描述中可知,北地桀族比同時代的中原生存環境還要惡劣,可能他确實不怎麼思考老了之後的問題。
但馮玉是要幫他考慮的,這是她的社會史研究:“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是你的孩子還是你阿姊的孩子,其實都不會管你?”
“可以這麼說吧。但聽起來有些怪,因為我不會有孩子啊。”阿莫還是笑眯眯地說着這種話,“男人本來就是生不出孩子的——啊,難道中原男人……”
“不不不。”雖然嚴格來說馮玉也不知道中原的情況,但這也太逆天了,“别多想,中原男人也不行。”
“哦……”阿莫喪氣地應一聲,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那種看熱鬧似的語氣,“那這樣的話,孩子們為什麼要養他們啊?”
馮玉覺得這可能是個生物問題:“阿莫我問你個事兒哦,不是調戲你,是真心想問。”
這前搖一出,阿莫就警惕地皺一皺眉頭:“你又要說什麼?”
“你知道生孩子也是需要男人參與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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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剛問出口馮玉就覺得自己腦子壞了,她多餘這麼一問。
“不知道男女交|合才能産生孩子”,這隻存在于“隻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時代。就像原世界的原始時期,人們覺得“不知怎地女人就生出孩子了”,直到後來發現是因為男女之間進行了某種活動,于是參與那項活動的人就成了孩子的父親。
阿莫既然都提出“父親”的概念了,當然就是知道的,但他好像就是很自然地覺得,既然孩子不是自己親自生的,那就不屬于自己。
但在此基礎上,因為北地有“成親”的制度,所以通常男人們認為妻子生下的孩子就是自己後代,所以男人們又會對自己的孩子很好,哪怕豁出性命也會保護妻子和孩子。
馮玉:“你為什麼要說通常?”
阿莫說:“因為很多時候女人生下的孩子并不是和她成親的那個男人的啊。”
“就是說這個你們也是可以接受的?”
“肯定還是會有點難過,但是一般不會計較那麼多。孩子屬于整個部族,隻要女人為部族誕下孩子,男人們就會一視同仁地保護。”
這波啊,這波是天下大同。
那馮玉就不明白了:“既然這樣的話,你們為什麼還要成親呢?随便搞随便生,生出來大家一起保護不就行了嗎?”
到底還是把阿莫惹生氣了:“你這人說話越來越沒譜了!哪有這樣的,你把我們桀族人當什麼了……我不跟你說話了,我回去了。”
然後把藥膏往床邊一放,沒好氣地就出了帳篷,上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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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馮玉的社會學考察很不順利,每次當她問到什麼很核心、很關鍵的問題時,阿莫都會撂挑子走人。
或者就是會得到很沒用的答案,阿莫會說“因為一直就是這樣的啊”“所有人都是要成親的啊”“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問,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聽得馮玉一個頭三個大。
不過這也不怪阿莫,很多生活在社會規則裡的人,她們隻是知道“要這麼做”,因為“所有人都這樣”,但很少去思考為什麼。即便思考了,大多數人也是得不出正确答案的。
尤其像阿莫這樣消息閉塞的個體,他隻知道周圍人的生活,其她全是遙遠的傳說,而且她們好像也不研究曆史,不知道習俗是如何傳下來的,隻知道照做就是了。
在和阿莫聊天的過程中,馮玉發現他甚至都不識字,當馮玉問他的名字用桀族文字怎麼寫,他支支吾吾地說自己不會。
也是,他和他阿姊似乎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阿姊能一路混成女監的牢頭已經很牛了,而阿莫的那些聽聞和見地,很多也來源于阿姊的言傳身教。
這個姐姐确實不是常人。
總之,這些問題問深了阿莫答不上來,問細了他又要惱羞成怒,導緻馮玉總覺得自己處在一層迷霧裡。
不過關于阿莫個人的事,他倒是不吝于詳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