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魂:“你怎麼又來這裡了?”
聞唳此刻站在孟龍淵前,眸色晦暗不安,語氣平淡:“你說你來過這裡。”
遊魂隐隐懂了,回答道:“不錯。”
聞唳推開孟龍淵那破舊宮殿的門,那尊青龍石像碎石滿地,這可是他上次留下的大作。
聞唳緩步踏過這些碎石塊,雖說那尊青龍石像雖已破碎,但青龍首卻是一直完好無損的躺在一處。
他在青龍石首面前蹲下身,看着那雙黯淡無光的龍目,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伸出手,手上紅色靈力閃爍,随即輕輕觸上那雙龍目。
轟隆隆——!
毫無征兆的,周身霎時變化,碎石驟然消失,那尊青龍石像完好無損的立在聞唳身前,但這石像上橫亘着殷紅發黑的血,觸目驚心。
本來破舊不堪的大殿也頃刻變了模樣,變作另一副模樣,血流成河,如同地獄。
聞唳站起身,他的腳邊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幾乎與他一身紅衣相融,紅光映着他冷冷的半張臉。
他冷靜的踏過這些屍體,這些屍體最後都如流螢般散去,走出大殿,徒留一角紅衣略過。
殿外依舊是血腥殺戮,血色明月挂在雲霄,傾洩下的依舊是血色的光,他看到青龍帝與帝後奄奄一息的倒在一人身邊,而他們的身軀也漸漸開始化作流螢。
聞唳神色一變,但又很快恢複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他自然清楚意識到,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幻境而已。
那人獨立血月之下,手持一柄血紅的劍,溫熱的鮮血自劍上滾落墜地,渾身魔氣沖天,一身衣服也早早被染作了刺目的紅,看不清原先的顔色。
這是绫幻鬼留下的幻境。
面前這副場景也再好猜不過了。
是青龍一脈隕落之日。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可那人轉身之際——
周身血色分崩離析,聞唳沒由來的一陣耳鳴頭疼,疼得他不得不捂着頭閉上眼睛,冷汗直冒。
“小朱雀,你怎麼了小朱雀!”
遊魂焦急的聲音貫徹耳畔。
但聞唳顧不上,他太疼了,疼得他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上一劍。
那自四肢百骸泛出的痛。
這股痛他太熟悉不過了。
他丢失一魂,自二百年昂長夢中醒來時,就受了這一遭。
這是反噬。
是他丢失那一魂的反噬。
而後為這一魂,他每每再遭反噬便法力盡失,渾身發寒泛疼,至于這百骸之痛楚,已是百年未有。
朦朦胧胧,頭痛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反噬離開,聞唳方才松了一口氣,他睜開眼,入目的卻是那淡色床簾。
“你終于醒了。”關雎鸠站在床邊,眉眼輕彎,調侃問:“還記得我是誰嗎?”
聞唳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
這是他剛從二百年的沉睡中蘇醒時。
他支起身,緩緩下床,語氣淡淡:“關雎鸠。”
關雎鸠輕輕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氣,慶幸道:“看來沒睡傻。”
聞唳懶得搭理他:“呵……”
他起身往外走,不出所料,一身白衣的蒼清光站在檐下,仙風道骨,看着可像是故意在這等着啊。
“你醒了。”蒼清光微微側頭,聲音平靜,神色嚴肅。
聞唳抱胸半倚在門上,墨發如瀑垂落肩頭,冷笑一聲,譏諷道:“怎麼?東宿君一直在這守着嗎?真是受寵若驚啊。”
蒼清光輕咳兩聲,轉過身來:“沒有,我隻是想告訴你。”
“樓長卿已被鎮壓,你無需擔心。”
聞唳挑眉反問:“所以呢?”
蒼清光歎息道:“我隻是想告訴你,不要去尋仇了,你自爆神魂之仇已經報了。”
聞唳:“?”
他的記憶殘缺不全,印象裡,他和這名叫樓長卿的人隻有個幾面之緣,頂多算個點頭之交,但這個名字卻讓他總是感覺不舒服。
樓長卿是誰?
他和這個人有仇?
畢竟為了鎮壓樓長卿,他自爆神魂,丢失一魂,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又為此昏了二百年,可就因如此,這叫他有些不理解。
一個樓長卿,至于他如此?
直到現在,他依舊沒有明白,可他隐隐意識到,蒼清光有所隐瞞,太清帝君也有所隐瞞,白玉京的每一位好像都在瞞着他什麼。
不僅如此,他對珑霍古鎮總是有一種執着。
他沒想明白,也沒找到緣由。
幼時族滅,他被孟龍淵收養,他在那裡見過樓長卿,之後呢?
一無所知。
“想什麼呢小朱雀?”遊魂的聲音打斷了聞唳的沉思。
聞唳沉默不語。
而後,周身再次變化,聞唳處變不驚,立在原地,幻境不像是要結束的樣子,但不知為何,竟在坍塌。
他冷漠擡眼,看着“蒼清光”的臉扭曲變形,有那麼一瞬間,竟像極了一個猙獰的奸笑,似是計謀得逞。
最後,整個幻境徹底坍塌。
聞唳再次回到那大殿之中,殿中依舊是那副模樣,碎石,破舊,落敗。
而後,一抹紅如飛燕一般略過,快得恍如一陣錯覺。
聞唳神色一凝,感受到了一股牽引之力,腳下一轉,追了出去。
而後他被引到了一處,青燈幽幽,陰森可怖,身前是一個巨大的祭台,台上立着一塊巨大的石碑,刻滿了密密麻麻字。
聞唳心沉了沉,他站在祭台下,仰望石碑,衣袂飄飄,周身空蕩無比,卻總是有些不好的感覺。
這裡還能是什麼地方。
他心知肚明。
孟龍淵,埋魂冢。
神仙不死,魂飛魄散。
□□屍身怎麼可能還存在于世界上。
埋魂,埋魂,不過埋的念想罷了。
他們自塵間走了一遭,雖魂飛魄散,可這埋魂冢上早早留下他們的印記。
這就是石碑上字的意義。
聞唳俯身朝那石碑行了一禮:“晚輩聞唳,貿然闖入多有得罪,還望諸位前輩見諒。”
“出來。”聞唳起身,冷聲道。
不過他等到的并非那紅衣的出現,反而是一道又一道低沉的龍吟。
四面龍吟起,似是低吟哀怨。
聞唳的心蓦的一沉,似是有些不好的預感,他看向石碑,不知看到了什麼,神色一變。
“閉嘴!”遊魂突然大吼了一聲。
聞唳被他吓了一跳,皺了皺眉,不知道遊魂犯什麼病。
“抱…抱歉。”遊魂反應過來,聲音聽着比往常輕些,有些恹恹的感覺。
那龍吟還是沒有停歇,此起彼伏,吵得聞唳耳朵疼。
于是他擡手,手中靈光閃爍,雀歸傘立即出現手中,傘面金色符箓閃爍,不消時,那龍吟便消了下去。
“呵。”聞唳沒忍住冷笑一聲。
“素聞绫幻鬼所造幻境如身臨其境,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聞唳不緊不慢的說着,語氣卻冷的有些瘆人,他冷嘲熱諷道:“怎麼不出來與本君一見?”
“是見不得人嗎?”
寂靜的氛圍裡突然響起一陣掌聲,緩緩逼近,格外詭異。
“不愧是南宿神君。”
石碑後緩緩走出一位男子。
正是绫幻鬼。
“他不是死了嗎?”
遊魂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畢竟绫幻鬼可是在聞唳眼前魂飛魄散,況且還是在九玄台上。
“是啊,他死了。”
聞唳雲淡風輕道,卻絲毫不意外:“但他早在死前造就了這場幻境。”
所以,當他踏入孟龍淵的時候,就已經踏入這場幻境,不過是曆過一場境中境而已。
“你是如何發現的?”绫幻鬼表面雲淡風輕,語氣倒是明顯有咬牙切齒。
聞唳對上他森冷目光,淡淡道:“是你自己露出的破綻。”
绫幻鬼一驚,詫異萬分,立刻反駁道:“不可能!”
聞唳勾唇,冷笑不語。
绫幻鬼尋着他的目光看向石碑,搜尋良久,方才發現那石碑最大的錯。
隻見密密麻麻的篆刻的名字中,躺着三個字,算不上顯眼的字。
樓長卿。
“是我大意了。”绫幻鬼抽了抽嘴角。
遊魂說不上的感覺:“又是樓長卿…”
傘下射出的目光冰冷刺骨,聞唳語氣淡淡:“不惜違逆三約,齊雪時于你,到底有何關系?”
“齊雪時?”遊魂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感到十分詫異。
聞唳冷眼望着對面的绫幻鬼,一字一句道:“本君那日忽略一件事。”
“說書先生不僅是死在講完樓長卿逸事之後,更是在,講五百年前那位守仙的時候。”
“所以,那日的青龍鱗,不過是在借禍亂青龍的勢。”
“你說的确實不錯,我的确在借禍亂青龍之勢,至于齊守仙……”
绫幻鬼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桀桀大笑起來。
“還真久違的名字。”
他望着聞唳,冷笑一聲,随後緩步走下祭台,而周身的青燈幽幽,森森鬼氣漸漸褪去。
“南宿神君啊,您還記得那年東漠大荒,是誰破開那道結界的嗎?”
說罷,绫幻鬼離着聞唳還有十幾步遠停下,二人周身也轉瞬換了副光景。
“小幻妖,怎麼一個人在這啊?”一道溫柔的女聲傳入耳。
聞唳尋聲看去。
一位女子站在一個孩童面前,她一身白衣清冷,墨發垂落,眼上蒙着一條白绫,嘴邊挂着淺淺笑意。
相比那小孩,衣衫褴褛,蓬頭垢面,他自如雜草一般的頭發裡,射出一道目光,警惕的看着女子。
“你…你是誰?”
小幻妖警惕的望着女子,圓圓的眼睛偏偏要硬擠出點寒意,看起來不像是變恐怖了,反而是更加可愛了呢。
女子瞧着欣喜的很,忙蹲下身來,頭上步搖随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