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沒起伏,轉瞬到了清明。吉祥裡有家的各自休了假,餘下三三兩兩聚在院裡喝茶,反正客不多。
鐘錦沒湊這熱鬧,攬過取新衣的活,順道兒在裁縫鋪後頭一棵槐樹下停了腳。
擡頭瞧見宣王爺的盯梢大咧咧蹲枝杈,百無聊賴。
她朝那人點了點頭。
一千兩對于世家子來說不算多,剛好是手頭有現錢,無需額外打點的數。但鐘錦讓魏威每隔七日送一百兩埋在樹下,賬清之日,長發如數奉還。
這本是好事,可她每逢取錢便會有個見證——莫上麟當真不讓她舒心。
被盯着把銀子存進錢莊,那眼線就任務完成翻身上牆,顯然覺得此事乏善可陳。
沒瞧見一轉身,新鮮銀票就落到街角,被一隻手撿走了。
鐘錦淡淡一笑。
餘下的事情尋常而輕松,她雇了輛車,悠悠哉哉把滿賭坊春季的行頭拉回後院巷子,耳邊先炸了一響。
“你打發叫花子!”
這聲兒顯然是鶴仙。那丫頭脾氣出了名的好,鐘錦剛升起些興趣,就聽她喊:“還三品大将軍,将軍家的狗!”
剛從狗變成人的鐘錦“啧”了一聲。
這熱鬧湊不得。
探出的頭轉身避進車内,一人罵罵咧咧就爬牆,緊接着上頭“哐當”一聲,直接砸出了個洞。
——鐘露白,她菜都要靠偷吃的好阿弟,骨頭真硬啊。
鐘錦耳邊“嗡”響,那厮半條腿再次卡住,手往下抓:“喂,快救個命啊老子是……”
“是什麼啊?”
空氣一下靜了。
狹窄縫隙裡細塵漫飛,鐘錦緩過來,擡起頭,露出衣衫上賭坊的畫印。然後看鐘露白的神色從“我去她竟然還沒死”變化到“給吉祥幹活真他娘的丢人”,側耳聽見喧鬧。
鐘家的家事立刻就不重要了。
鐘露白一把提起她領子。
“銀子,給我銀子。”他抓向鐘錦囊袋,壓聲威脅,“快點,你想被娘笑話嗎!”
鐘錦氣力不夠,推搡間卻不望奇聲:“笑話?笑話你偷娘的銀子喝花酒,還玩上賭博了?”
人就被嘩啦推下去。
院裡嘻嘻哈哈傳出公子哥戲弄的嗤笑,細聽還有那日莫上麟的熟人,鐘錦先一驚這厮竟然和他們混到一起,就見鐘露白手上拿到個什麼,面色驟變。
“别動它……”
心比天大的阿弟已手指一按。
院中應聲慘叫。
他立的高,手中“千面蓮”内十餘片碎瓷片全部射向那群細皮嫩肉,鐘錦額角跳了好幾下,鮮血和慘白面色撞成一片,懷裡猛地落入那竹筒。
上頭那厮幾乎是摔下馬車,僵了幾息,朝巷子口沖出去。
變故發生的太突然,鐘錦見兩個無傷的公子追出,第一反應竟是要給這暗器加保險栓,然後朝外頭一指。
“他跑出去了,右邊。”
衆人将信将疑。
且不說沒人看清兇器的樣子,鐘露白若是不跑,栽贓給鐘錦都有人信。她沒得一下緩,就被幾個小厮左右一架,拖着去抓人。
這實在不太美妙。
長安大道雞飛狗跳。
鐘錦氣兒一口一口到不了肺腑,眼前光圈四散。誰知貴人們追着追着突然停了,反應過來——不騎馬不坐車,就這麼撒丫子亂跑,形象呢,臉面呢?
鐘錦腿千斤重,就這麼一個急刹趔趄,直直栽向地面。
然後停了。
“三拜九叩?”
揪住自個兒脖頸的手冰冷,勁兒卻險些捏破皮,笑:“吉祥的禮真大。”
滿地雞鴨唰一下呆住。
要說宣王爺實在是閑,哪兒出事了都有他。大夥伸長脖子一看,才發現祖宗身後巷子裡停着一溜車馬,最前面拿幾塊木闆擺了張小桌,竟是要喝茶。
桌上赫然刻着“賀氏木坊”。
鐘錦一愣,蓦地睨向他。
莫上麟就是這群二世祖裡的大魔王,不消說話已被團團圍住,招呼間聽明白事兒,目光淡淡流向鐘錦。
好整以暇。
-六姑娘又闖禍。
巷子裡那木匠鋪子很靜,沒有血腥。鐘錦瞧不出莫上麟是剛來還是已動,再轉回的眸子不由得帶了些刺。
-那您鬧啊。
那邊陡然升出興趣來。
先前鐘錦插手閑事,一半是因為交情,另一半是不忍。能讓她這般明晃晃有了惱的,倒真像是位極親近的老友。
鐘錦也發覺自己反應過度了,尚未把漫不經心捏回臉上,碎發先被驚風掠起。
鋪子裡躍出一道黑衣。
那人使劍,劍氣極為突然,又極為張狂,明明鋒刃對着莫上麟的暗衛,招式卻敵我不分,劈頭蓋臉地拆家。
世家子們大嚎。
門折,鐘錦剛從廢墟中瞧見一眼賀連章,一截梁木就橫沖直撞,直殺面門。
混亂中不知誰踩了鐘錦一腳,她仰身後躲,竟撞到了莫上麟身上,手指下意識往革帶串了根繩。回頭間卻見那道黑影越過阻攔,似要殺她!
騰空瞬間莫上麟擡手阻攔又驟然一滞,指尖刀片在鐘錦眸底劃傷他手背,繼而血濺到她眉心。
人已被提溜上房。
風嘯嘯。
沒有預料中刺殺,甚至飛檐走壁中自個兒都沒出力。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這個神秘人,和莫上麟。
好像都是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