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城作為老牌工業城市,空氣質量向來堪憂,最近又沒怎麼下雨,到處灰撲撲的。因為企業大範圍下崗分流,苦于生計,街上的行人看着也有些灰頭土臉,垂頭喪氣的。這座東北大城近些年日子有些難過。
轉過一個超大的上面立着偉人雕塑的廣場,就來到了譚城市公安局。
整個中山路片區,西起南站,東到城市的中軸線解放大街,曾經是日僞時期的經濟政治中心。
老建築被承繼,功用大多沒變,廣場東南角南滿醫學堂舊址如今是醫科大學和它的附屬第一醫院,西南角近代史上著名的大和旅館,現在是省立賓館。
跟公安局相鄰的工商銀行原先是日本人開立的橫濱銀行,西北側的市公安局大樓則是日僞警察廳舊址。
世紀滄桑,譚城是一個永不缺故事的城市。
念白牽着爸爸的大手站在公安局宏偉的砂石立面建築前,如今不能飛了,視角變低,感覺整隻獸要被這棟鉛灰色的巨大盒子吞噬掉。
進到大樓裡面,正廳兩側望不到頭的漆黑走廊,滑溜溜的理石地面,還有獨屬于老建築的陰涼幽閉,全都讓小孩心有戚戚,縮了縮肩膀,靠緊爸爸要貼貼。
戴豫低頭看她,“知道這個地方是幹什麼的嗎?”
“執法堂。”所有的執法堂都一個樣,就知道吓唬人。
戴豫挑了挑眉,他的寶貝女兒好像有一套獨立的語言體系,執法堂三字雖然古怪,倒也貼切。一大一小沒在大樓停留,穿過後門,來到公安局後院東南角一棟不起眼的二層紅磚小樓前。
樓前挂了個小牌,文盲小白看不懂。
戴豫拿鑰匙開了門,他的辦公室在門口左手邊,再往裡是一道鋼門,鎖住了什麼都看不見。
念白背着小手在爸爸瓶蓋那麼大的辦公室裡轉了一圈,啧啧兩聲,“寒酸。”
主人以前處理公務的地方雖然也簡樸,但比這裡大多了,堂堂一執法堂首座淨能容忍如此環境。等等?!
“你不系執法堂首座啦?”念白張着小嘴驚呼。
戴豫捏了捏女兒的肉臉,啼笑皆非,“首什麼座首座?你老爸勉強算個檔案室室長。”
室長又是什麼身份?念白大眼睛叽裡咕噜,很快想到了緣由。嗐,曆練嗎,不設置點磨難還怎麼曆練?
小孩來了精神,爬上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肉胳膊撐住桌面,虎着小臉跟爸爸表決心,“我一定幫你把首座搶回來。”
孩子不會說話,鬧心,孩子太會說,鬧挺。
戴豫拔起女兒,把她重新安置在椅子上,“你給我老實坐好,從現在開始别講話,我要打電話。”
女兒的安危最重要,戴豫先打了内線電話,拜托跟監獄對接的同事幫忙查一下,他送進去的人最近有沒有出獄,或者保外就醫的。
交代完,又撥給法醫。河裡的屍體已經運回來了,正在排隊等解剖,那邊希望他和李炳哲一起參與,同步鑒定信息。
沒辦法,犯罪率急速上升,羁押案子太多,人力不夠,不是每個案子都有條件成立專案組,局裡要求精簡程序,提高辦案效率。
戴豫沒意見,放下電話對女兒道:“我先把你送到人事科,中午讓劉阿姨帶你去食堂吃飯,等忙完了再回來接你。”
念白頭搖得像波浪鼓,“不好,我要跟你一起。”
“我是去工作,工作不能帶小孩。”
“工作系不系處理系情?我也能工作。”剛表了決心,她要幫老爸奪首座的。
“首先,你沒到16周歲,雇你工作違法,其次,你連舌頭都捋不直,沒法勝任工作。還有,你要真是2130歲,就不能叫自己小龍女了。”
“那我叫什麼?”
“天山童姥。”
“呀!你果然一點沒變!”不認識天山童姥是誰,不代表聰明小孩不能意會爸爸的意思。
氣胖了一圈的念白反抗無效,被送去人事科寄存。
戴豫叫上李炳哲,步行過馬路,去了設在廣場對面醫科大學的解剖實驗室。
各級公安一般都跟當地殡儀館合作,把法醫解剖室設在那邊。殡儀館越搬越遠,來回不方便。譚城市局撿了個便宜,醫科大學正好有法醫專業,還跟譚城最好的綜合醫院醫大一院緊挨着,教學相長,傷情鑒定中心和解剖室就近安排在大學裡。
無論來過多少次,李炳哲一聞到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就渾身不舒服,下意識捏了捏鼻子,深吸一口氣才推開解剖室的不鏽鋼門。
沒有二話,連戴豫找到了閨女都沒得到法醫大劉的一句問候,對進門的兩人點頭示意,“開始吧。”
解剖台上的女屍沒怎麼泡發,能看出生前的原貌,看上去是個面容姣好,三十出頭的女性。
河裡沒有打撈到随身用包,死者身着的衣物隻有兩個褲兜能裝東西,翻看過後沒有發現能證明身份的物件,甚至也沒有财物和首飾随身。
戴豫和李炳哲對視一眼,直覺不妙,這不是普通的自殺溺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