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床很快做好,被放在屋檐上散了幾天濕氣,蔣山把馮水床上的東西全部移上去整理好,連人帶舊床搬到隔壁睡了才不過半個月,天氣就開始大幅升溫,熱就算了,蚊子也出來了。
而且這蚊子說來也怪,以前家裡就蔣山在,它們要咬蔣山,現在馮水來了,就隻盯着馮水一人咬,咬得她晚上睡不着不說,睡着了還總被咬醒。
蔣山懷疑是不是因為馮水睡的那個房間臨近山邊招蚊蟲,但他現在睡的房間是個糧倉,面積本來就不大,還堆滿了各種糧食和菜籽油,他清理了好半天才騰出這麼一張床的位置,而且房間許久不通風,每次從外面進來都能聞到一股土牆味兒,真要讓馮水換過來,估計還是睡不好。
馮水連着幾天頂着黑眼圈愁眉苦臉地撓身上的蚊子包之後,蔣山決定開始守着她睡。
他每天晚上洗過澡之後不急着睡覺,先去把馮水蚊帳裡的蚊子全都打死,然後讓她上床上待着,拿着燈滿屋子打蚊子,屋子裡的蚊子也差不多沒了,他就拿着把扇子坐馮水床頭,給她扇風,一直到她睡着,再聽一下蚊帳裡還有沒有蚊子聲,确定沒有了,再回去睡覺。
馮水覺得蔣山這樣好辛苦,明明白天要種地,晚上還要幫她打蚊子扇風,但如果不讓他來,那她就又得一個人睡了。
繼蔣山和她說男女有别她沒聽懂之後,上次蔣山和她說關于親情和愛情的事,她其實也沒怎麼聽明白。
就隻記得一句,蔣山對她好,她對蔣山好,都是因為親情,也隻是因為親情。
親情蔣山解釋過,就是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愛,别的她沒感受過,但媽媽的愛她知道,明明就是可以親可以抱可以睡一起的。
但蔣山非說兄妹不行,那麼兄妹的親情和媽媽的親情就又是不一樣的。
那這個親情又是怎麼一回事,愛情又到底是什麼,和這個兄妹的親情有什麼區别,她還是不明白。
隻是後來在一次次的實踐中發現,如果她隻說自己想抱他、想和他睡一塊兒,蔣山就會生氣,并再次對她進行男女有别、兄妹之間不能做這些、親和抱是夫妻才能做的事、夫妻就是找個喜歡的人過一輩子、是愛情……等等的批評教育,但如果加上一句都是因為親情,蔣山就不會生氣,有的時候看着好像還挺開心,隻不過除了開心之外,也還是不會親她抱她。
馮水覺得奇怪,明明是同一件事,怎麼對蔣山來說,是愛情和是親情的差别就這麼大,而且照蔣山的說法,明明這兩個都是一個人想要去關心和愛護另一個人,為什麼非要分成兩種不同的情感。
她有仔細思考過一陣,但總是想着想着就犯困,大白天坐田埂上等蔣山幹活,結果因為想事情好幾次差點栽溝裡去,把蔣山吓得還以為她腦子出什麼問題了。
後面她幹脆也就不想了,反正隻要說親情蔣山不生氣,那她就一直說親情好了,這樣蔣山高興的時候,她還能蹭到幾個哄孩子的臉頰親親和擁抱。
但是她發現親情也有一點不好,就是蔣山還是要抓着男女有别的事不放,洗澡換衣服那些更加避着她不說,還硬要搬到去隔壁睡,她都哭了他還是堅持要搬。
蔣山剛搬走那會兒馮水特别不适應,吹了燈之後就一直睡不着,倒是沒有像以前那樣總是做噩夢,但就是不習慣。
她習慣了伴着床邊平穩的呼吸聲入睡、習慣了一醒來就能看見蔣山的臉、也習慣了睡不着時拉着蔣山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然後看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要忙着回答自己。
所以蔣山不挨着她睡了,她就睡不好了。
但蔣山說了,他們是兄妹,兄妹是絕對不可以睡在一起的。
他都這麼說了,馮水怕他又生氣,也不敢再繼續。
隻是在心裡默默地不滿,什麼親情,連想和哥哥一起睡覺都不行,還不如愛情。
不用考慮男女有别、親和抱都被允許、還可以一起睡覺。
要是能讓她和蔣山的親情變成愛情就好了。
馮水總在心裡這樣祈禱着。
她這種睡不好的狀态一直持續到六月底,天氣炎熱,蚊子也猖狂,每天起來身上都要多好多蚊子包,蔣山這才下定決心過來守着她,但也隻是為了給她打蚊子和扇風,看她睡着了就又走了。
但無論怎樣,至少現在蔣山願意來陪着她,哪怕隻是一小會兒,馮水也很開心。
夏天才剛開始,蔣山還能陪她睡很久。
七月中下的時候,蔣山趁着雨季還沒來,緊趕着把地裡的水稻收了,今年是他第一次種水稻,好些地方沒做好,稻米收成不好賣不上價,但留着自家吃還是可以的。
馮水不會收稻谷,蔣山也不想讓她做這些辛苦活兒,一個人忙活了大概七八天,最後那天一直在地裡幹到月亮都出來老高了,才扛着最後一袋稻米回來,洗完了澡之後灣子對面的光點全都滅了,各家各戶早就吹燈休息,不知道夜已多深。
馮水洗好澡,在床上睡着等蔣山。
他今天看着好累,幫她打蚊子的時候眼皮都有點打架。
馮水躺在枕頭上,看着靠在床頭給自己搖扇子的蔣山,心裡莫名難受。
“哥。”她皺着眉叫他。
“嗯?”蔣山低頭看她,擡手輕輕給她撥了撥被風扇亂的額發。
馮水抿了抿唇:“你是不是想睡覺了?”
蔣山疲憊地笑笑,依舊給她搖着扇子:“對啊,哥都困了。”
“你還不困嗎?”
馮水沒說話,翻身向着他側躺着。
蔣山低頭看着她,輕輕勾了勾唇。
過了會兒,困意再次襲來,他又低頭看了眼,馮水的眼睛都還沒合上,看着也沒有半點想睡的意思。
他歎了口氣,起身挪了挪沉重的身體,重新坐下,後背還是靠在床頭闆上,将一條腿擡起來放在床沿的木頭上省着力:“馮水,哥記得上次你說,你生日是吃月餅之後是吧?”
“吃月餅是八月十五,現在是農曆六月,也不早了,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等哥下個月地裡玉米收了,哥就有錢給你買了。”
馮水擡頭看他,現在天氣熱,他又光顧着給她扇扇子,自己額頭上都熱出汗了。
她又皺起了眉,伸手去抓他手裡的扇子。
蔣山不知道她要幹什麼,由着她拿過去。
然後,幾道輕柔的涼風往自己這邊吹來。
随之而來的,還有馮水闆着的臉和硬邦邦的話:“明明自己最熱,還光顧着給我扇風。”
蔣山笑着:“人不大點兒,脾氣還不小。”
“哥問你想要什麼禮物。”他伸手捏了捏她下巴,軟軟涼涼的,摸着很舒服。
馮水搖着腦袋掙開他,卻不看他:“我不要禮物。”
“我不想你這麼辛苦。”
蔣山看着她微笑着,慢慢呼出口氣,心裡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在這山裡種田過日子的,哪有不辛苦的。
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但是有妹妹的話,就好很多。
妹妹,他的,他一個人的。
“哥不累。”
蔣山笑着把扇子拿了回來:“等玉米收了,哥帶你去鎮上做身衣服吧。”
“小姑娘家家的,哪能一直穿我們男人的衣服。”
馮水沒看他,低頭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擰着眉又有些不悅:“為什麼不能,衣服也男女有别嗎?”
蔣山笑起來:“是這意思,但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馮水仍是不看他:“反正哥是男的,我是女的,區别可大了,不能一起睡就算了,連衣服都不能穿。”
蔣山又笑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笑着跟她解釋:“馮水,真不是哥嫌棄你,你不信的話下次我們去鎮上的時候你問問别人,哥哥和妹妹本來就不能一起睡。”
更何況我們還不是親兄妹。
馮水沒理他,反正來來回回就這幾句,她都聽膩了。
蔣山擡手摸了把額頭。
他快困懵了,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剛才那麼一笑,不但沒醒,反而像是耗盡了最後一點精神,此刻他腦袋昏昏沉沉的,總感覺下一秒就要倒下。
“馮水。”他吸了口氣,身體順着床沿向下滑了一些,“哥真的困了,想睡了。”
馮水聽他聲音越來越小,終于舍得看他,擡頭一看,見他手上的動作停了,眼睛正要閉上,整個人身體原本是坐着,現在滑得都快躺下了,但他坐在床沿上,一半身體都懸在外面,看着不像是要躺到床上,反而更像是會摔在地上,而且……此刻他拿着扇子的那隻手正在慢慢往床外面滑。
“哥——”
蔣山眼睛完全閉上的同時,拿扇子的手剛好完全垂在身體另一側,重心一偏,差點整個人摔地上,馮水眼疾手快抓着他衣服把他拉了過來,條件反射發出來的單個音節被她硬生生折斷,她穩住蔣山的身體坐在床上不敢動,心跳聲響得震天。
她剛剛,抱到蔣山了,在沒經過他同意的情況下。
一秒,兩秒,三秒。
蔣山沒說話,也沒動,耳邊隻有他依舊平穩且緩慢的呼吸聲。
馮水慢動作轉頭看他。
他沒被吵醒,依舊睡得很熟。
馮水松了口氣,慢慢把蔣山放好在枕頭上。
然後坐在床的另一邊皺眉。
所以……她在哪兒睡?
蔣山不讓她和他一起睡,她又搬不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