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棘盯着餐桌定了很久。
仇躍剛住進來沒幾天,除了三樓沙發前那片地毯,連固定睡覺刷新點都沒有,但他一出門,這座房子忽然就空蕩起來。
郁棘自己住的時候,明明覺得又小又溫馨。
警長爪子扒着欄杆,探頭探腦,确認仇躍不在,才敢晃晃悠悠巡視領地,接着後腿一蹬,跳到郁棘腿間。
“你倆真是,一家不容二貓。”郁棘揉揉它翻滾的肚皮,心才安定。
但飯也吃不下去,郁棘在扔和不扔之間猶豫半天,敗給味道,收拾好放進冰箱,又無所事事地收拾屋子。
他把卧室裡的冬衣全裝進防塵袋,一排排挂進衣帽間的時候沒忍住笑,自己把家政的活全做完了,請仇躍回來幹什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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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結巴回來啦。”蕭叢正坐在花園曬太陽,把蹭來蹭去的狗耳朵揪成兔子。
“嗯,你去哪兒出差了?”郁棘有點怕狗,但這會也坐在旁邊沒動。
“開羅,有個拍雜志的小活,主要是去玩的,”蕭叢又把狗折成飛機耳,才回頭看了郁棘一眼,“小結巴怎麼瘦啦,今晚林總親自下廚,你可要多吃點。”
“好的。”郁棘應了一聲。
媽媽從落地開羅的那場雨講起,聊到市集裡賣石頭的小孩,最後以跌宕起伏的搶劫案結束,郁棘一直淡淡地說着嗯、是、挺有意思。
這種生活離他很遙遠,但媽媽哪怕自說自話的慢慢叙述,也會讓郁棘覺得自己正參與她的生活。
春日正濃,花園裡千奇百怪的花在沙塵暴後重新盛放,郁棘坐在一樹海棠花下,聽别墅裡吵吵嚷嚷、小狗哼哼唧唧、媽媽平靜地講着拍攝對象,萌生出一種幸福的錯覺。
“好啦,六點十分了,”蕭叢看了眼手表,“再不去餐廳,你爸爸該生氣了。”
“謝謝。”郁棘誠懇地說。
走了将近十分鐘,才到那棟一半橫平豎直一半線條大膽的房子,郁棘對這裡并不熟悉,畢竟整座莊園是龍鳳胎出生後才買下——那時郁棘已經獨自生活,這裡也并沒有為他預留房間。
剛一進門,小學生蕭清立刻沖過來立正敬禮,“哥哥好!”
“妹妹好。”郁棘笑了一聲。
“小青!你這褲腿髒成什麼樣了,你爸也不讓你洗洗。”蕭叢指着她全是顔料的褲腿說。
“這根本不髒,是老媽你不懂時尚。”蕭清一撇嘴,她才十歲,已經長到一米六,襯得身後一米二的小孩像個小豆丁,完全看不出兩人隻差了三分鐘。
蕭清把小豆丁往前一推,“林總總,說話。”
“哥哥好。”林總總不情不願道。
“嗯。”郁棘禮貌地點點頭。
“爸爸!出來打招呼,好好說話!”蕭清又把正擺盤的林海拽出來。
“爸爸。”郁棘硬着頭皮和他對視。
“小結,今天很準時。”林海自上而下掃視郁棘,确認沒有任何髒東西被帶進屋,才轉身回廚房。
郁棘這才松了口氣,熱鬧卻令人尴尬的寒暄終于結束。
六點三十分,五個人準時坐在餐桌前,姓林的靠左,姓蕭的靠右,姓郁的在角落。晚餐被分成符合食量的五份,大家一言不發地動筷。
林海有些不容挑釁的規矩,比如守時、整潔、食不言,如果一個人在餐桌上開始說話,就意味着ta的餐盤會被撤掉。
“我吃完了。”林總總擦擦嘴。
沒人回應,林海也隻點頭示意,放他逃回房間。
這飯實在難吃,尤其是郁棘已經吃了幾天仇躍做的“美味垃圾”,再面對這一盤色香味俱無的健康飲食,喉嚨拒絕得十分堅定,可媽媽特意提醒過他“多吃一點”——林海的心情很差。
他盡力回憶着午飯的味道,試圖欺騙大腦,但咀嚼時牙齒發酸,吞咽後立刻反胃,郁棘吃一口,便要喝三四口水輔助它們滑入食道。
可胃仍然沒有接納它們,就這麼不上不下地卡在食管,壓迫心肺,就像郁棘一樣。
林海和林總總,蕭叢和蕭清。
或許曾經還有“林結”的存在,但那個人和同性戀身份一起被抹殺,郁棘唯一能找到的定位,隻有“姥姥的孫子”。
他自顧自改名之後,跟的是姥姥的姓。
“小結,吃完飯來我書房一趟。”林海将碗筷擺放好,用過的餐巾紙也疊放整齊,才起身離開。
等他關上門,蕭叢趕緊帶着蕭清往椅背上一癱,“繃得我腿都僵了,林海這人毛病我真受不了。”
“小結巴,不想吃别硬撐,這破飯吃到現在已經很厲害了。”蕭叢把筷子一扔。
“你别叫哥哥小結巴。”蕭清也撂下筷子。
“沒事。”郁棘又夾起一塊生菜,塞進嘴裡。
“這小名我叫習慣了改不過來,要不也給你改個名?不叫小青了,叫小泥巴?小花貓?小杠精?”蕭叢眯着眼睛胡說八道。
“那你這麼旅行青蛙,我叫你小青蛙、小呱呱你能樂意嗎?”蕭清嗆她兩句。
郁棘還在艱難地啃草。
“叫呗,你叫我小屎蛋都行。”蕭叢說。
“你是大屎蛋,老屎蛋,漚了幾十年臭氣熏天的屎蛋!”蕭清翻了個白眼。
郁棘徹底吃不下去。
“我去書房。”郁棘說。
林海的領地在房子橫平豎直的那側,電梯直達五樓,郁棘縮在角落深呼吸,等電梯門幾乎自動關閉,才側着身子出去,擡手按下門鈴。
哔哔聲響過三遍,林海才解開門鎖。
書房沒開燈,窗簾也緊緊拉嚴,隻能看見一片漆黑,郁棘連林海的影子都分辨不出。
他硬着頭皮向前走,每一步都把握好分寸,憑着肌肉記憶走到書桌正前方一米處,熟練地停下。
“今天挺乖,說說你那個小男朋友吧。”林海語氣沒什麼波瀾。
“不是男朋友,隻是我朋友。”郁棘歎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