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宿回去以後一直悶悶不樂,黎君梵給了生辰禮她也提不起興趣。
回去的路上,倪晚棠沒有騎馬,和她一起上了車,倪晚棠道:“蘇荷,你去騎馬,我有事要跟姑娘說。”
“是。”蘇荷道。
蘇荷一下去,雲宿便主動坦白:“母親,我今天看到宮裡砍頭。”
“嗯。”倪晚棠握住她的手,離她更緊了一些,“殺人,确實吓人。”
“不是殺人吓人。”雲宿道,“那天在荒山上,我失手燒死了一個看守,我害怕,感到惡心,但我不為他難過,因為他是罪有應得。可是、可是那個宮人,她隻是說了幾句話,就被拉去殺了。我覺得君主把她的生命看得好輕賤。她……”
倪晚棠捂住她的嘴,正色道:“雲宿,我平日裡不曾在言語上管教你,是因為我知道,君主喜歡你,你言語上即便有再過分的話,他也不會跟你計較。他在把你交給我的第一天,就叮囑過我,不必過分約束你的天性。但今天既然你撞見了,那我也告訴你,你平日裡說的這些話,換作旁人說出來,就是這樣的下場。”
倪晚棠見她情緒平靜一些了,慢慢将手拿下來,在馬車周圍施了一層障聽術。
她道:“你說你不想做官,我跟你說不通,從今以後,我也不想再逼你。但你無權無勢,隻是一個需要我來幫你收拾殘局的小姑娘,你什麼也改變不了,你救不了蒼生,救不了天下,你甚至連你眼前即将落下的刀都擋不住,那又何必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倪晚棠看着她,冷笑一聲,道:“眼不見,心不煩。倘若你嫁給君主,自有他護着你,我敢保證,以後這樣的腌臜事,你不會再見到,他也不會讓你見到,你可以在他的金絲籠裡,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姑娘。”
雲宿倒抽一口氣,“什麼?”
倪晚棠道:“我就不瞞你了,君主與你早有婚約,你十六歲了,該成親了,是該商量商量婚期了。”
“不要,母親。”雲宿從座位上跌落下來,跪在母親腳邊,“母親,你是有能力為我拒婚的,對嗎?”
倪晚棠輕輕按住胸口,妄圖緩解從心口發散到全身的疼痛,“我能。但是宿宿,你不做官,就必須找個好人家嫁了,他不會傷害你的,他很喜歡你。”
“為什麼就一定要在這兩個裡面選一個呢!”雲宿克制不住地痛哭起來,“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就算不做官,我也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呢!我為什麼就不能開一間商鋪,或者去做雲遊天下的舞娘!我為什麼就一定要按照你的路線走!不走你就逼我嫁人。”
“嫁給他不好嗎?”倪晚棠抹掉眼角的淚珠,“他不會傷害你的,他愛你。”
“可他會傷害别人!”雲宿歇斯底裡道,“母親,您會眼睜睜看着我嫁給一個随意殺人的屠夫嗎?旁人的性命在他眼裡如此輕賤,誰又有十足的把握說他不會傷害我。他是君主,我一旦入了冥宮,連逃都沒得逃了。難道您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我當成過您的女兒嗎?”
倪晚棠也從椅子上滑落下來,緊緊擁住雲宿,“宿宿,我愛你,我非常愛你。如果有一天,需要我舍命去救你,那母親連猶豫都不會有。但是宿宿,母親沒有能力留住你,母親現在受君主看重,可是如果有一天,君主不看重母親了,那母親就會陷入巨浪之中,整個丞相府都會陷下去。宿宿,母親不知道能護你多久,如果你護不住你自己,那母親就隻能給你找一個能護住你的人。”
雲宿還是不明白,“可是,您也說,君主現在不會傷害我,是因為愛我,那如果有一天他不愛我了,難道我不會沒命嗎?”
“所以,你要在還安穩的時候,掌握能保護自己的能力。”倪晚棠扶她坐起來,将她摟在懷裡,“我敢說,君主對你的愛,在未來的千年、萬年裡都不會消失,他能護着你的時間,也許遠比我要長。宿宿,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改變現在的局面,你不需要别人護着,甚至可以護着别人,那你自可以離開他,或是……”
“推翻他?”雲宿下意識說道。
倪晚棠先是一愣,随後緊緊握住她的手,“如果你可以做到。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便來幫你,無論是造反還是什麼的,我都幫你,無論結果是萬劫不複,還是千刀萬剮。隻要你需要,你就告訴我。你不要怕什麼後果,我是你母親,即便是要淩遲,我也陪你。”
“丞相。”蘇荷的聲音将兩人都吓住了,倪晚棠還好,雲宿已經面色慘白了。
蘇荷道:“已經到了,請丞相和姑娘下車。”
雲宿的腦子一團漿糊,回到房間的時候還沒有回過神兒來。
蘇荷看出來她受了打擊,沒有到房間裡去,讓她自己消化一會兒。
房門開了一條縫兒,一片樹葉鑽進來,到房間裡變成了柳問。
他一來先給房間布下了結界,大步走到雲宿床前,“看你臉色不好,怎麼了?”
雲宿沒有給他說倪晚棠的話,隻大概說了一下在宮裡看見的事情。
她道:“我沒事,就是突然看到人頭,有些害怕。”
黎君梵知道她在想什麼,握住她的手,道:“我想有些誤會,君主不會因為一句話就殺人的,也許是有别的什麼原因。”
雲宿突然振奮起精神,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你也感到不可置信對不對?你也覺得他太草菅人命對不對?可是、可是我們不能說,如果說了,那我們也會死。”
黎君梵搖搖頭,急道:“我是想,也許是有些别的原因,那個小内侍不敢告訴你,所以随便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糊弄你。”
雲宿轉過頭,“我不想聽你為他辯解,我知道這很難接受,在今天以前,我都覺得,他隻是有些兇,并不是殘暴的。但是今天,我親眼看見的!”她扒下手上的镯子,“君主說,這是專門去給我找的生辰禮,他專門跑到血啼谷,用鳳骨煉成的,我不想要它。”
她擡手想砸它,可是又不敢,她的手垂下去,“罷了,不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