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
蘇曦将車簾掀下,坐到陸景安身邊,端起桌上的黑陶碗,藥湯裡還有葛根片,熱氣中散發着藥香。
勺子在清亮的湯中攪拌後舀起一口湯,她試了試溫度。
“溫度剛好。”她自言自語一句後,将盛了藥湯的勺遞在陸景安唇邊。
陸景安閉着眼靠在車壁上,呼吸還有些不穩,當溫熱的瓷勺觸碰到唇邊時,他身體微僵,卻沒有睜開眼睛。
他緊緊抿着唇,似在抗拒那藥湯,又像是在抗拒别的什麼。
“這是解酒藥,不是毒藥。”蘇曦見他這樣的反應,便又補了一句。
陸景安微微蹙眉,眼睫輕顫,卻仍然沒有動作。
正當她開始思考要不要再說幾句的時,陸景安終于睜開了雙眼。
他的眸光裡還帶着未曾完全清醒的醉意,卻已然多了幾分冷靜。
當他視線移到她端着的解酒藥和手腕時,那還有幾分迷離的眼神多了些複雜的意味。
他喉結輕微滾動,手攥緊後又松開。
“臣自己來……”他的聲音仿佛被車輪碾過一般的沙啞,聽起來十分虛弱,卻又莫名有些妥協的意味。
蘇曦頓了頓,她看着陸景安強撐的模樣,明明連手都擡不起來了。
剛剛上馬車的時,她幾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氣才将人挪上來。
眼看即将抵達皇宮,對于陸景安的不配合,她抿抿唇,沒有再說話,隻是執拗地将瓷勺又往他的嘴邊湊了湊。
兩人一時間進入了僵局——陸景安死死抿着唇不肯張口,蘇曦固執地将勺抵在他的嘴邊。
不稍片刻,蘇曦終究是無奈地歎口氣,放柔了嗓音:“皇宮馬上就要到了,你也不想這副模樣出現在衆人面前吧?”
她聲音帶了些哄意:“如果你能自己喝,我也不會執着于此,隻是眼下時間不趕人。”
“乖一點,聽話。”她将瓷勺内涼了的藥湯倒回碗中,重新舀起溫熱的一勺遞給到他嘴邊。
“張嘴。”
陸景安抿着的唇又用力了幾分,他緩緩閉上眼後重新睜開,目光複雜難辨。
他并不看蘇曦,眼神反而有些躲閃,還有些略微的不自在和隐隐的愧疚。
最終在蘇曦的目光下,他又閉上眼沉默片刻,仿佛認命一般微微張開嘴,任由她将那溫度适宜的藥汁喂入口中。
蘇曦松了口氣,動作利落卻柔和地将那解酒藥一勺勺喂入陸景安口中。
他全程沒有再睜開眼,隻有配合她喂藥時的張嘴,以及吞咽時的喉結滾動,手指緊緊攥着袖口的一角,看不清心底在想什麼。
長公主府的标識的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行駛入皇宮,下人在外畢恭畢敬地請示。
“長公主殿下,丞相大人,已經到了。”
蘇曦看着頭發和衣服都還有些淩亂的陸景安,淡淡朝外應了聲:“知曉了,先靜候着。”
陸景安聽到下人的禀告,徐徐睜眼,眼眸中的醉意與混沌幾乎消失殆盡,被逐漸恢複的冷靜所替代。
他下意識看了眼身上淩亂的衣服,臉頰邊散落的碎發無一不在暗示院中到馬車發生的一切。
他面上浮起一絲難堪還有藏得極深的不悅,但很快就冷靜下來,開始動手整理自己的儀容。
雖然動作看起來從容不迫,但他的指尖仍在微微發顫,明顯還沒有完全恢複。
蘇曦沒有看他,她坐在靠門邊的位置,側着身體将頭靠在車壁上,目光隻停留在手指光滑的指甲上,将空間留給了陸景安。
她眼神有些略微的呆滞,顯然是因等待而進入了發呆的狀态。
雖然看起來在發呆,實則她内心正在思考,皇上此次召見有什麼事。
從她穿來到現在這麼久,除了新婚夜第二天和楚滄回朝設宴的時候去了皇宮,其他時間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清閑。
原主的身份确實給她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但這也意味着一旦被卷入朝堂風波,她也無處可逃,比如此刻的深夜召見,究竟所為何事。
正想着,耳邊傳來陸景安的聲音。
“多謝殿下方才……”他頓了頓,才将後續的話接上:“援手。”
蘇曦回過神,轉頭看向已經整理好,并重新恢複平日如玉般清冷氣質的陸景安。
她了然點頭,擡手将車簾掀開。她沒有去踩跪在地上當人椅的奴仆,而是利落跳到地面上,環視着富麗堂皇的皇宮内部,沒注意到身後緊随而下的陸景安,眼神複雜又帶着别樣情緒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皇宮中上朝的宮殿,此時已經站滿了官員。
因為耽擱了不少時間,蘇曦與陸景安是最後到的。
兩人并肩剛邁入門檻,就聽得衆人行禮。
“臣等恭請長公主殿下聖安。”官員們朝着蘇曦跪下,隻有零星的前排幾名官員拱手躬身行禮,而後其餘又站起身朝陸景安行禮:“下官拜見丞相大人。”
蘇曦還是第一次來到朝殿,此時一群人對着她下跪叩拜,她喉間微微發緊,強忍着才沒避開一衆人的行禮。
夭壽了……她這麼想着,但面上仍帶着不失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