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群租公寓的最大通病就是隔音效果差,沒有水泥隔牆,隻有薄薄的一層中空木闆,手背敲上去能傳來清脆的回響。
别說隔壁屋,就是樓上發生點什麼大動靜,那對話都能一清二楚地傳到樓下。
偶爾他也會體會到去他媽直播的那屋裡學習的好處,周圍完全被音樂和餘文文的聲音包裹,幾乎掩蓋了左右鄰舍的雜音,至少不用忍耐那些陌生人千奇百怪的聲響。
但當他隻想待在屬于自己的空間裡的時候,那麼他就不得不去忍受四面八方的動靜。
鄭淇忍着不耐煩,勉強寫完了作業。
他歎了口氣,果然摘下耳機的一瞬間,所有喧嚣的音樂和聊笑聲都湧入他的耳朵。
手機裡的最新消息是何昱發給他的一道數學題。
這人每次問的題都是數學,像是這輩子都搞不定數學,往常鄭淇都會煩得敷衍幾句,讓他先看其他書,最後再集中給他講題。
然而現在看到信息的這刻,煩躁的内心倏然平靜下來。
AHEI:我這周剛給你講的公式是被你吃了嗎?
Y:你講了?噫,我失憶了。
AHEI:而且還是一模一樣的題型。
Y:你廢話真多啊,不說我就去做其他題了。
鄭淇手指點上語音按鍵,正要講題,耳邊襲來樓上的吵鬧聲。屏幕中顯示已然開始錄音,他手一松,取消發送。
實在無法,他在草稿紙上寫下公式,拍照,再敲字輸入。
Y:謝。
很昱哥風範的一個字。
AHEI:不。
Y:?
AHEI:不客氣。
Y:讓你别廢話,不是讓你犯傻逼。
鄭淇對着屏幕笑了笑。
這一刻,他萬分想念何昱的房間,至少在那兒的時候,他不會像現在這般煩悶。
餘文文的消息破天荒地在直播時刻發來,他後仰靠着椅子打開聊天界面,然而在看清文字的同一時間感到寒意再次襲來,密不透風地裹住了他。
媽:那人又來問我你的情況,你别搭理他,他要真找你給你什麼東西,你也别管。
媽:讓他滾,我們缺他什麼嗎?
一股長久蟄伏的憤怒突然湧上心中,既有對着父母的也有對自己的。
尤其恨他走不出與父母的聯系,走不出這個小公寓。
不,他至少現在能走。
鄭淇擡眼。
學到晚間十一點,何昱百無聊賴地晃到陽台上透透風。
外面街道蕭條,綿綿細雨混合着夜風打落在地,陽台上的玻璃窗緊閉,潮意撲了他一臉,他倚在欄杆前讓被數學公式占滿的腦海松弛下來。
隔壁屋沒有陽台,但能從這個角度看到那邊的窗台。厚重的布簾擋了一半,沒有半星燈光。當然了,今天沒有人住在裡面。
小區樓下是一處噴泉小公園,這個天想必老人孩子不會出來走,何況這個點,隻有一個背對他的高瘦身影坐在長椅上。那人沒撐傘,隻用兜帽擋着。
他們的公寓在頂樓,路燈昏暗,看不真切。
他趴着看了會兒,忽然有種錯覺,下面坐着的那人像是鄭淇。
但想想又不可能,半小時前他倆才講完數學,他好端端坐在屋裡學習幹什麼跑來這裡淋雨。
何昱猶豫了片刻,回屋拿手機發去消息。
Y:在幹嗎?
許久——
AHEI:學習。
Y:這個點了還不睡?
AHEI:摸着你的良心,你自己什麼時候在十二點前睡過?
Y:我周六偶爾也能十二點準時睡,謝謝。
AHEI:有事?我寫完了,要去洗澡,可能不方便。
Y:……洗澡就不用通報了,沒事,無聊問問。再見。
AHEI:再見。
鄭淇廢了點時間才用内側衣服抹去屏幕上的雨水,把最後兩個字發出去。
平時路過這裡沒覺得,等他真正坐在這個小公園裡,就發現中間這個小涼亭的屋頂居然是镂空的,擋不住半點雨。他出門沒顧慮到太多,走到樓下想起自己沒帶傘,但半點兒不想回去拿傘。
他本打算回嘿店的小屋待一陣,可那裡晚上人多。此刻他隻想找個阒寂無人的地方,兜兜轉轉走來了這個小區。
在這裡一直坐到深夜十二點,軟軟的兜帽已經吸飽了雨水,外套濕哒哒地貼在他身上,寒意直入骨髓,但更深的冰冷是自内而外彌漫開的,雨夜的寒涼和心底的冷意混雜在一起。
讓他短暫地分不清,就不需要再去陷入痛苦的回想。
這時,他忽然明白為什麼何昱之前會喜歡半夜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