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幼忍不住踮腳,擡手,要為他将亂發撥到一邊,看看他的模樣,卻被他後退一步,躲了開來。她隻好搓着手,赧然道:“真是抱歉,我無意冒犯你……你可知這裡是哪?”
男子不答,卻往前走去。
亓官幼心知他要帶路,便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他們兩人,一個高大的男子,一個嬌小的少女,于這茫茫天地之間,大雪紛飛之中,一前一後行走着。
他們一起,往那狂風暴雪的中心走去……
待到停下來的時候,風停了,雪也停了。
腳下是蒼白的雪原。
頭頂是灰色的天空。
周身飄蕩着絲絲的霧氣……
——凄荒蒼涼,灰敗冷寂。
她好像,來到了鬼門關。
這時,又聽到一聲聲:“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聲音響亮,似乎近在咫尺。
她心中一緊,撥開灰霧,終于,看清了。
但見前方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人群對面,是一堵高大的城門。城門後,高高豎立着一個十字架。十字架上釘着一個人。那人無力地垂着頭,似是死了。而城門前,卻有一個白衣孩童。那孩童窩成一團,坐在關閉的城門前,抱着膝,埋着頭,正在瑟瑟發抖。
而在這孩童的對面,便是這一群密密麻麻的大人,正對着這孩童,高舉着拳頭,一聲聲呐喊着:“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亓官幼不解,“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對一個小孩子喊打喊殺?”
她尋思打聽一個清楚,于是,走到一人面前,擡頭看去,這一看,登時有些驚了,因為,面前這人,不,不止是這人,她放眼望去,所有人……皆都面白如鬼,附着森森青氣。
這是……陰靈。
或者說,這些人,都是死去的人類亡魂。
是了,她想,她已死,同樣是陰靈一具,與其他陰靈齊聚在此,并不奇怪,更加不可怕。不過……她仍舊有所疑問:“這裡是哪?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這裡是虛無境地,是通往人間的唯一通道。”
回答她的,不是面前這個陰靈,而是來自後方,一個幹裂、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好似許久許久未喝口水、未說過話,瀕臨死亡、無比絕望之際,出于求生的本能,才勉強說出來的話。
而說話之人,正是那沉默了一路的灰衣人。
亓官幼不問他到底是何人,隻是又問:“那這些陰靈聚集在此,是為了去往人間嗎?”
灰衣人道:“是。”
亓官幼:“他們為何要對一個孩子喊打喊殺?”
灰衣人:“因為那個孩子,擋住了城門,攔住了他們去往人間的路。”
亓官幼莫名道:“擋住了,讓他走開不就好了嗎?”
灰衣人:“他不肯走。”
亓官幼:“為什麼不肯走?”
灰衣人:“那些亡魂是惡靈。他們生前都是惡人——貪婪,暴力,淫邪,嫉妒……等等等等,他們代表着……人性中的萬惡。這種惡,會讓人間變得更加混濁、黑暗。那個孩子不願讓這種惡,把人間染得更加污穢。”
亓官幼道:“這真是個好孩子……”歎了一口氣,又道:“若這些陰靈非要去往人間,何必非要對這孩子趕盡殺絕?隻需要把那個小孩子抱走不就可以了嗎?”
灰衣人:“可惜那些惡靈靠近不了他。”
亓官幼:“為什麼?”
灰衣人:“那個孩子是天選之人,身負神力,無人可以殺死他。現在,他把自己封閉起來,拒絕任何人的靠近。隻有一個人可以靠近他。”
他先前還說沒有人可以靠近那個孩子,卻又說隻有一個人可以靠近他,這真是自相矛盾,不過亓官幼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一時間并未注意,下意識道:“誰?”
但見灰衣人不擡頭,隻擡手,指向東邊,道:“那個人——”
那個人,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黑衣少年,戴着純黑面具,正坐在東邊一處高地上,怒瞪着那白衣孩童,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膝蓋,似乎極不耐煩。
亓官幼道:“那個少年是誰?”
灰衣人不答,轉而指了指那十字架,道:“看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那個人了嗎?”
亓官幼點了點頭,“嗯。那是誰?”
灰衣人仍是不答,隻兀自道:“那個人被那少年用法術釘在了十字架上。隻要把那個人救下來,所有的惡靈都會有一個好的歸宿。”
亓官幼忙道:“這還不容易?我去救!”說着,便要飛上天去,救那人下來,卻雙腳剛離地,便被灰衣人抱住腰身,拽了下來。
聽他道:“沒有人能解除少年所施的禁制法術,除了那少年自己。”
亓官幼道:“那怎麼辦?”
灰衣人道:“隻有自己,才能打敗自己——你若想打敗他,便要讓他否定自己。從精神上,摧毀他,讓他崩潰……”
亓官幼:“這豈非殘忍?”
灰衣人:“是啊,殘忍……不過那個少年,恐怕不值得同情。對付一個純潔無瑕的好人,這很容易;但要對付一個黑暗邪惡的壞人,卻很難。比如一張白紙,你随便點個墨點,那張白紙便被污染了。但是一張黑紙,你無論在上面潑上多少肮髒的黑水,那張黑紙,始終是黑的,無甚區别。而那個黑衣少年,便是一張黑紙。”
亓官幼:“如此說來……那個少年,怕是不好對付。”
灰衣人:“但那個十字架上的人,也不是好對付的。”
亓官幼:“此話怎講?”
灰衣人:“隻需要讓那少年的意志稍有松懈,那麼十字架上的人,便有機會趁虛而入,解開禁制。”
亓官幼:“那我們該怎麼做?”
灰衣人仰天一歎,迷茫又痛苦道:“我也在找尋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