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了。
起初,那個白衣孩童是個流落街頭的孤兒。
他總是窩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不願與任何人來往。
可是,在一個寒冬的夜晚,這種孤寂被打破了。
他正如往常,坐在一個角落裡,頭埋臂彎,不言不語。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在想什麼,隻知道他似乎永遠維持一個姿勢坐在那裡,好像風中的一塊木頭。
忽然,孩童被人輕輕拍了一拍,卻動也不動。
直到,孩童身上披了一件溫暖的披風,随即,身邊坐下來一個人,默默陪在孩童的身邊。
這下,孩童才輕輕動了一動。
他悄悄從臂彎中探出一隻眼睛,探望而去,隻見旁邊是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看着慈眉善目,雖然年紀已過半百,卻精神煥發,一雙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笑眯眯地望着……他。這一眼,一觸即燃,仿佛燙人一般,他急忙又把眼睛藏了起來。
那老人咯咯一笑。
老人道:“你願意跟我說句話嗎?”
那小孩仍是一動不動。
無法,那老人隻能發揮磨杵成針的堅毅精神,日複一日,默默守護在孩童的身邊。
終于,有一日,那孩童如同鐵杵一般的堅硬外殼被老人的熱心,化開了一道縫子。
小孩把眼睛露出來,靜靜打量着那老人。
老人笑眯眯道:“你從何處來?”
小孩搖了搖頭。
老人又問:“你往何處去?”
小孩又搖了搖頭。
他無父無母,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如何來到這世界,更不知往何處去。他似乎是從天上飄到人間的一陣風,可以飄往任何一個地方,看遍世間萬物,卻不為世間萬物所駐留。
“可是……”老人道:“你活在這人世間啊。隻要是人,就一定要有牽絆。但你獨來獨往,沒有挂礙,怎麼能稱得上是一個‘人’呢?”
是啊……
他分明身處人世間,卻不知道怎樣作為一個“人”,在這人世間“活”着。
老人給出了答案,道:“我告訴你,孩子,你身處這俗世,便要活成一個俗人。
重在一個“俗”字。
最基本的事情就是吃喝拉撒睡。
出去打交道,便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記住,你活得越清醒,便越痛苦。你活得越糊塗,便越快樂。
你隻需要像個行屍走肉一樣,活在這人世間。無人會覺得你奇怪,他們隻會覺得你無比正常。相反,如果你活得太清醒,太追逐自己心中的理想,他們反倒會嘲笑你幼稚,矯情,說你整日在做大頭夢,荒唐又可笑。”
孩童顫聲道:“可是……行屍走肉是死人啊……”
而這世間的人們,都是有血有肉有溫度的活人啊……
為什麼,一個人明明活着,卻要如同死了一般?
老人雙手一攤,無所謂道:“人都是會死的。每個人的結局都隻有一個:死亡。早死和晚死,又有什麼區别?
你隻需要像一具麻木冰冷的死屍,沉入這世俗的濁流中,随波逐流,不要掙紮,不要爬到岸上去,更不要逆流而上。
你隻需要沉溺,沉溺,沉溺……
殺死你那顆還在活蹦亂跳的心。
背棄你那具向往真善美的靈魂。
忘記你曾渴望成為的那個自己。
這個時候,你便隻剩下了一具空蕩蕩的軀殼,浮到水面上,作為一具死屍,與世浮沉。
你會成為人們喜聞樂見的‘笑臉人’。
你再不會大怒,你最多隻會冷笑。
你再不會大笑,你最多隻會假笑。
你再不會大哭,你最多隻會苦笑。
那個時候,人們會誇贊你,誇贊你的情緒是多麼穩定,誇贊你的内心是多麼強大,誇贊你已經完全适應了這個世間的規則。
孩子,做一個空心人吧……”
孩童哽咽道:“為什麼非要變成這樣?”
老人感歎道:“因為人性是複雜又多變的。人性中的假、惡、醜,不允許這個世間隻存在真、善、美。”
是啊,這正是孩童所害怕的!
他害怕被惡人傷害,也害怕變成一個死人。
他,終究還是,無法融入這世間!
他恐懼地、抗拒地抱住了頭,再度把自己縮成一團,誰也不見,一遍遍重複着:“不,不!!!我不要這樣活着!我不要!我害怕,我厭惡,我……不要入世!”
如果不能适應這所謂的世間規則,那麼,他甯願孤獨地,活在自己的理想國!
“呵呵……”
老人卻和藹地笑了笑,輕輕摸着孩童的頭,安撫道:“吓到你了嗎?剛才我跟你說的,不全是真的。這個世間,不隻有惡,也有善。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隻想活在隻有真善美的世間,對不對?”
孩童一怔。
對……
他的内心深處,其實是向往人世間的……
他向往母慈子孝的親情,向往兩肋插刀的友情,向往白頭偕老的愛情,向往,這人世間的煙火氣。
他把一切最美好的想象,都留給了這個人世間,但讓他失望的是,這個世間,卻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純粹美好。
這時,老人道:“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滿足你的願望。”
孩童猛地擡起了頭,一雙水目中泛起了光,直愣愣地望着老人,道:“真的麼?”
老人确信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