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帝雖對他的生父有頗多不滿,屢次令史官削改實錄,稱其霸道強橫、剛愎自用,但在對待女人的态度,這父子兩人是一緻的。
先帝乾元朝年間也有幾樁牝雞司晨的舊事。
先帝諱晉,行十,因為聰穎早慧備受寵愛,年僅十六歲即繼承大統。
司晉初登大寶時,本想大展拳腳、施展抱負,但很可惜——他的母親還活着,他的祖母也還活着。
乾元初年的朝堂被這兩個女人所把持,而兩個女人身邊又有無數女人作為她們的左膀右臂。主少而母壯,司晉隻不過是一個在政治鬥争中被她們推來擋去、任意操縱的孩子。
他的母親王氏為妃時溫婉柔媚,被冊立為皇後時又顯現出母儀天下的端莊大方。
但當她失去丈夫,成為太後時,卻忽然變了一個人。她再也不花費數個時辰精心的裝扮自己,甚至傳出了與年輕男子厮混的醜聞。
她與太皇太後争論辯駁時面目猙獰,窮形盡相,簡直像一頭兇猛的母獅。
司晉萬萬想不到,像王氏這樣的女人也能有如此野心。
這驚呆了先帝。
當他長大成人,徹底掌握權力,成為一位真正的帝王之後,并不感念母親曾陪他走過的風雨飄搖之路,反而對她十分忌憚。
他肅清前朝後宮,将太後移至别苑養老,廢除了貴婦們的尊榮和特權,将女侯全數罷黜。他不再寵幸名門貴女,而是廢棄了自己的發妻,轉頭将平民或小官之女納入後宮。
在他看來,溫馴卑弱才是女子的美德,這俨然成了他作為帝王的一項“功績”。
高陽帝是個沒媽的孩子,耳濡目染把先帝刻薄寡恩、冷酷無情的性格學了十成十,他自家兄弟阋牆,鬧得雞飛狗跳,就見不得旁人家裡和和美美。
沈如琢:“雲中現如今雖看似繁華興盛,但商賈之利,終究如同水中泡影,就如在世宗朝。雲中向大昭稱臣一樣,一力敵十會,在絕對的武力面前,耍弄何種花把式,都是無用功。”
在諸國林立、群雄争霸的時代,由于雲中占據天險,易守難攻,最初的昭國在從北至南的接連破滅諸國之後,直到太祖稱帝,都無心發兵西南。
彼時交通閉塞,雲中僅能與周邊小國互通有無,能夠貿易的範圍很小,整個國家都很貧瘠。對新生的大昭而言,耗費人力物力,不遠千裡地去攻打這樣一個貧弱小國,實在不劃算。
直到世宗朝,大昭承平日久,百姓安居樂業。或許是居安思危,也可能是閑來無事,抑或是因世宗需要一項政績……
總之,兵陣如潮,頃刻襲來!
世宗對女人們養出來的士兵很輕視,卻不曾想他們其實靈活而矯健,甚至稱得上個個勇猛,無論少女還是少男。
但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少,而且在戰略上不敢激進。
世宗有體量龐大、占地廣博的王朝,于他而言,軍隊和士兵隻不過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即便在戰場上死去成百上千萬,也僅是個數字而已。
面對在雲中折損的一萬多人,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這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下令讓更多人前去沖殺!
但雲中是不同的……
大祭司不願再目睹孩子們死去,她主動與世宗談判,情願向大昭稱臣,隻要他不再傷害她的子民。如果再有殺戮,女和月母之國将抗争到底,直至族滅亡國。
這個小國最開始的頑強抵抗讓世宗意識到如果再消耗軍資和士兵,即便将其攻占下來,也是一樁賠本買賣,不若就此休戰,令其稱臣,所以答應了大祭司的條件。
到了後世,雲中有所起色,但軍力依舊薄弱。先王被任命為軍使,不僅軍隊調動不便,招兵買馬也受到朝廷的嚴格限制,所以當羽族入侵之時,月霆很難組織起有效的力量進行驅逐,這才兵敗如山倒。
先帝既是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又有其剛愎自用的劣根性,雲中的慘劇體現了他殘忍惡劣的一面。
他辦事兒其實很不地道。人家兩口子把獨子送到京城當人質,年年繳納高額賦稅買來兒子的安全。在為人臣方面,又恪守規矩,當地守軍你說招幾萬便招幾萬。
可當雲中遇到危機,向朝廷求助時,先帝卻甩手不幹了!
好歹西南一帶還算在大昭二十一州之内呢,何以棄之不顧,如此絕情?!
高陽帝為君至今十七年,雖比不上先帝的一生波瀾壯闊、曲折起伏,但他至少是一位靠譜兒的守成之君。
他對待臣下雖然傲慢,但還算稍微有點良心。這不,甯遠動亂不就派人去救了嘛?
高陽帝聽了沈如琢的話,面色微沉:“月暄治下的雲中還是與昔年不同的。”
幾百年前的女和月母之國、二十年前的雲中為何幾次三番被打得落花流水?以高陽帝的精明,随便想想,便知其中情有可原。
但他偏是不去細想“時勢造英雄”的道理,而是一刀切的把月暄的前輩們定義為無能的祭司、軟弱的媽和窩囊的爹。偏将月暄看做不世出之非常人,認為唯他一人能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将傾。
高陽帝顯而易見的有點不樂意,沈如琢低了頭,但還是說:“奴才隻是覺得南山王在京,未免太高調了些,頗有些目中無人的架勢,如此恐會引來非議啊。昔日在文廟……”
高陽帝聽了這話,半天沒有發聲,久到沈如琢以為他已然動怒。
沈如琢剛想開口緩解微妙的氣氛,卻見高陽帝挑起他輕薄的眼皮,從白森森的齒間洩出一道惡毒刻薄至極的話。
“一個野種,妖裡妖氣……要不怎麼說是婊/子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