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怎麼回事?傷得如何?”顧濯看向她,又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他手微微動了動,想做些什麼,終究隻是手指徒勞地蜷縮了一下。
“劃了一下,不妨事。”聲音平平的,帶着疏離與冷淡。
“我……”他往前挪了半步,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
這是來向我解釋嗎?
祁悠然緩慢地直起身子,擡頭看他,抿起血色極淡的唇。
燭火明明滅滅,燈下的她臉色顯得愈發虛弱。
顧濯并不習慣被她這麼看着,那未出口的話似乎卡得更深了。
屋内重新陷入安靜。
時間也許過去了一會,也許過去了很久。
顧濯像是急于填補這令人窒息的空白,生硬地轉開了話題:“大夫可來看過了?”
祁悠然目光緩緩垂落下去,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恰到好處地掩去了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失落。
總歸是不甘心的,她還是主動問了一句:“夫君今日‘會友’可還順利?”
“會友”二字,被她咬得極重。
“……嗯。”顧濯手指無意識摩挲了下衣角,像是沒聽出來她話中的陰陽怪氣,草草揭過。
祁悠然氣極反笑,胸口陡然湧上一股憤怒,接着是惶然的委屈與絕望。
她嘴角似乎想動一下,最終隻是垂下眼。
一句簡單的解釋都沒有。
她在期待什麼呢?
之前的紅绡樓還能說是有别的目的才去,之後也未見他踏足。她勉強能說服自己。
那……這一次呢?
是覺得兩人光天化日清清白白,不需要解釋,還是覺得對着一個不知廉恥,強求婚事,毀了他大好前程,也壞了與青梅竹馬心上人良緣的卑劣女子,根本不屑于開口解釋呢?
是她理虧,本是她欠下的,她該有自知之明的……
才不是!
她小肚雞腸、心胸狹隘,一直都耿耿于懷。
鼻尖湧上澀意,祁悠然低頭看着被包裹得層層疊疊的右手,指尖無意識地摳着白棉布的邊緣。
她此刻的樣子想必是極為難看的。
“咳咳……”祁悠然又咳嗽起來,近乎把肺都撕開。
他特意過來做什麼呢?
不論如何,她應該是要感謝他的,感謝他百忙之中抽空專程來一趟,感謝他真心也罷做戲也罷的關懷,感謝他開門的一瞬驅散了些屋内難聞的味道,甚至還可以預先感謝他關門時能再讓屋裡散一些味。
“可要喝茶?”顧濯皺眉,想為她倒茶,卻頓住,他環顧四周,因為并不熟悉祁悠然屋内器物的擺放位置,一時隻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待看見茶壺,還未來得及上前,祁悠然自己便笨拙地伸手去夠茶壺,手腕有些不穩。
“可還覺得冷?要不要再添點炭?”顧濯聲音又響起,帶着些亡羊補牢的意味。
若是仔細聽,其實能聽出一種小心翼翼的關切。
不過祁悠然已經沒有了這份心思,她深深呼出一口氣:“不冷。”
她不再看他,仿佛耗盡了最後一點維持對話的力氣。
“若是無事,夫君便回吧。”她随手抓起案幾上的賬目,眼神虛虛地落下,半天沒翻動一頁。
她總是嘲笑那些京城淑女的虛榮,可現下她的隐忍,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虛榮的表現。
這虛榮,比那些争搶珠翠的欲望更深沉,也更悲哀。
它要的是那層無懈可擊的、用痛苦和沉默織就的體面外殼。
就像現在的她,将血肉模糊的傷口用潔淨昂貴的白棉布一絲不苟地包紮好,再套上素雅得體的寝衣,端坐在那裡,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仿佛那皮開肉綻的痛楚隻是旁人臆想的幻影。
原是身位低的人,最容易滋生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和自欺欺人的自尊心。
屋内隻剩下炭火偶爾的噼啪聲。
燭火在祁悠然臉上跳躍,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最終凝固成一張半明半暗的的面具。一半被暖黃的光暈籠罩,顯出近乎透明的脆弱;另一半卻沉在濃重的暗影裡,叫人看不真切。
顧濯僵立在那裡,看着祁悠然低垂的頸項和那專注得近乎刻意而凄楚的動作,喉結明顯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最終也隻是留下一句幹澀的“早點歇息”。
轉身離開的腳步聲,竟帶着一絲如釋重負般的倉皇。
門被他輕輕阖上,隔絕了裡外。
那點被他帶進來的新鮮冷氣,很快又被藥味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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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風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世子,郡主她……”江烨欲言又止。
“已經無礙了。”顧濯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件稀疏平常的公務。
五個字仿佛宣告此事就此了結,與他再無幹系。
江烨躊躇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聲音更低,幾乎成了氣音:“那今天您和溫小姐的事……”
顧濯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側臉的線條在廊下風燈的微光裡顯得更加冷硬。
“無事。”他很快接道,聲音裡聽不出波瀾。
然而,短暫的沉默後,像是為了徹底堵住這個話題,帶着一絲急于擺脫的、近乎自嘲的輕忽,他添了一句,“她……”一個微妙的停頓,“很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