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姿态,卻透出些乖巧。
顧濯的心,跟着那被微弱氣息吹皺的藥液,微微晃了晃。
祁悠然重複了兩下,便不再動作了。
藥太苦了,他果然是帶着目的來的,這般一口一口送到她嘴邊,竟還要她吹幾下再接着喝一口,喝下去的那點苦在吹的時候淩冽、滿當、霸道地彌漫在舌關,還未消散,便又被吹涼的藥液送進來。
真是歹毒。
她整張臉皺起來,在硬着頭皮享受虛假的溫柔體貼和狠心提前結束這折磨般的喂藥之間,不争氣地選擇了後者。
實在是太苦了。
比她這絕望的愛情還苦。
她幾乎是帶着一股同歸于盡的狠勁,猛地探身,一把奪過顧濯手中的碗,想着把藥一口灌下。
嘶……好燙!
那碗藥,在她手中劇烈地晃蕩了一下,随即傾覆。
一些灑在她手上,一些灑在被子上……還有一些灑在了顧濯身上。
祁悠然後知後覺地發現,顧濯……竟是直接坐在了她的床沿。
被子迅速洇開一片深褐色的、醜陋的污漬,顧濯的衣袍也留下觸目驚心的濕痕。
她好像……又搞砸了所有事。
顧濯顯然也愣住了,兀地站起身,全然顧不上自己衣袍上的污迹。他一把抓過祁悠然因燙傷而泛紅、微微顫抖的指尖,聲音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迫:“手指……可燙着了?”
此刻,他的整隻手也是滾燙的,乍一下貼上來,祁悠然隻覺得指尖一麻,竟一時分辨不清這缭亂的滾燙,究竟是源自他掌心,還是自己皮肉上那點新添的、火辣辣的痛楚。
那點潑濺而出的、濃黑苦澀的藥汁,也随之攀附上他原本潔淨的指尖,黏膩地、不分彼此地驕融着,竟生出一種病态的、同流合污的錯覺。
她怔然片刻,指尖微微痙攣着,陷在這片缱绻的虛妄裡。
她看向顧濯的手,白皙的皮膚被方才的混亂與熱意熏蒸着,透出一種暖玉般的、半透明的嫣紅,光暈流轉,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在搖曳的燭火下,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幹淨,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無瑕,透着一種刻在骨子裡的、金尊玉貴的得體。
和溫顔那雙養在深閨、不沾陽春水的柔荑,如出一轍。
真是……比她的好看太多了。
一股混雜着自卑、刺痛與更深邃悲哀的苦澀,順着指尖的脈絡,一路逆流而上,直直嗆進心口,帶來一種近乎淩遲般的窒息感。
陰暗、潮濕的念頭如苔藓般附着在她心上。
這雲泥之别,原來連一雙手,都昭示得如此清晰而殘忍。
潑灑的藥汁揮散在空氣裡,方才入口的橫行在舌尖。
她被這裡裡外外、無孔不入的藥氣腌漬了個透,以至于反應都遲鈍了。
一時間忘記了掙開顧濯的手。
倒是顧濯率先反應過來,松開了抓着的手指:“……我去叫人那些燙傷藥來。”
聲音沉了沉,試圖壓住那點不自然的尾音。
他目光掃過洇濕的被褥:“你先忍忍罷,一會讓人換了。”
祁悠然遲緩地眨了眨眼。
她是燒糊塗了嗎?竟從顧濯幹巴巴的話語裡聽出了一絲軟和的溫柔。
這念頭荒謬得如同口幹舌燥時嘗到了甘霖,讓她心頭那點死灰,不争氣地、微弱地閃了一下。
起碼,他今天是愛過自己的。
她虛妄地想着。
不需要自圓其說,她向來是胡為亂信、斷章取義的。
甘之如饴地沉溺于自己親手紡就的、脆若蟬翼的謊繭裡。
算是苦中作樂的頂頂好手。
因着這點零星細碎的甜,她久違地靜了心。
終是抵不住襲來的困意,她終于沉沉睡去,像一葉被風浪撕扯得筋疲力盡的小舟,無知無覺地擱淺在這片由藥味、謊言與那點微末暖意共同編織的、短暫而脆弱的港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