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成江進入沈邈辦公室的時候,空曠的房間中央正在循環播放創生集團初代投放的廣告。
“靈性是人類數萬年來進化的精神結晶,每一次靈性的閃爍都應當平等地擁有得到閃光的機會!”
“如果您尚在熱戀卻痛失配偶,請不要哭泣!如果您滿懷期待卻得到了患有多重人格障礙的孩子,請不要崩潰!如果您年邁失獨,請不要絕望!”
“隻要我們在所有噩耗降臨之前提取到部分初始記憶,就可以将之融合在我們的完美人胚上——”
“人胚将繼承原始的靈性繼續成長,複刻甚至按照您的需求改進樣貌、體能等等數值!”
“向您提供更好的牠,我們‘賦靈計劃’義不容辭!”
在一個出生率再一次跌穿谷底的冬日,創生集團憑借壟斷級别的人工智能和仿生技術将“賦靈”計劃猝不及防地推到了所有人面前。從此,有的人可以造“人”,有的人可以評判“人”是否能夠“成人”。
第一位“創生人”從實驗艙走出來時,社會轟動程度不亞于第一次見到出生的克隆羊和試管嬰兒。那是一位在婚禮路上被車禍奪去了生命的新郎,未婚妻是創生集團的初代志願者之一。她在絕望中想到了自己無意間在創生集團存留的關于二人的回憶,并以此作為靈種,請求點化一個人胚來實現他們曾經的約定。當他再次與曾經的妻子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人們發現新郎比之前更英俊、更優雅了,仿佛得到了一種由内而外的升華,是任何一種醫美都無法企及的程度——那是人工智能基于新郎靈性和基因做出的最合适的微調。
全世界的閃光燈都記住了他們幸福的笑臉,和背後創生集團巨大的标識——
那是一隻微微下垂的手,手指修長,指尖微曲,下面是一張人臉的輪廓,頭顱輕擡,面容空白。
等待着被點化,被填滿。
而此刻,魏成江與沈邈之間隔着巨大的光幕,畫面定格在logo被閃光燈照亮的瞬間,原本帶着悲憫意味的圖像被過分放大後泛着幽藍的冷光,映出後面的沈邈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本就生得白,無框的透明鏡片下垂着一根細得幾不可見的金色鍊條,唇上也沒什麼血色,在純黑色調的辦公室裡一坐,活像放在椅子上一尊的石雕,很俊,也很不像人。
魏成江下意識喉頭一緊,咽了一口口水,試探着問道:“關于進入系統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說實話,很不怎麼樣。”沈邈微側了一點兒身子,擡手把光幕熄了。辦公室位于創生集團的頂層,屬于沈邈的私人活動區,他工作和大部分時間的起居都在這裡。仿真夜空的頂闆在屋内灑下細碎的星光,落在辦公桌邊的軟凳上,像是一束聚光燈,等着來訪者上演一出好戲。
沈邈示意他坐,接了一杯熱水哈着氣,慢悠悠道,“如果從第一次模拟考試結束後,隻有一個創生人走出了考場開始,董事會就有足夠的警覺心,就不會仍由系統對此保持了沉默,連它沒有發出任何向上的報錯預警這種事都沒發現。”
“系統一直都很穩定,我們以為隻是偶發事件,按道理它應該能夠自我修正……”
“魏董,我冒昧提醒一句,您别忘了,系統是為什麼産生的。”沈邈打斷了他的掙紮,“真要按道理,流入社會的創生人應當遵循邏輯,與常人無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
“而正是因為出現了一個創生人在沒有任何明确動線的情況下殺死了自己的監管者。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有創生人殺死了尚為普通人類的父母妻女。所以才有了‘人篩系統’,目的是為了篩選合格的人類投入社會。”
魏成江與沈邈共事多年,一聽他開始一本正經地講道理,就知道人真的生氣了,心中立刻警鈴大作。
首先,要順着他的話說,千萬不能反駁……不能頂嘴……魏成江盤算着。他深吸口氣,一個箭步上前,給沈邈把喝空的杯子滿上,殷切地遞到手邊,又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賠笑道,“是是是,你當初建立系統的時候,我們也是全力支持的。這不是還納入了監管者一起進去考核,不就是為了保證考試的公平性和安全性嘛。”
沈邈順從地接過了水,語氣卻依舊很幽怨,“結果呢?進去的監管者在系統内被創生人反殺了?甚至沒有任何可考證的資料,也許是被賦靈失敗連創生人都不是的NPC殺了都有可能?”
“這種做事的風格和水平,會讓我懷疑是不是系統後牆塌了,跑出來一堆人胚殘次品攻占了董事會的主腦。”
論年齡,魏成江都能當沈邈的爸了。奈何他今日是帶着使命來的。一聽沈邈的口風愈發不樂觀,立刻半蹲着站了起來,連人帶凳蛄蛹蛄蛹想到沈邈跟前,挪了一半又覺得太過谄媚有失身份,于是生生止住腳步,梗着脖子坐在了辦公桌對面。乍一看很像隻要引吭高歌的灰頭鴨,看着神氣,其實心虛得要命。
可偏偏沈邈這人審美無趣又固執,他的裝潢隻喜歡黑的,大的,如果能大出一種空空如也的效果就會更加令他滿意。當初的設計師為了讨好他,生生把辦公室的吊頂做得又高又圓,堪比制式棺材蓋,殡儀館來了都想畫個圖紙再走;辦公桌采用了純石墨烯的架構和大理石質感的抛光,一整個突出寬大光潔、烏漆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