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其他初入考場的考生見到此情此景,估計能吓得拔腿就跑。但沈邈恍如未見,神情自若答道,“我就是專業人員。”
“我叫言之,新來的進修醫師。護士長說這裡有可供聯系新生兒複蘇的‘素材’,讓我過來找一下。”
這個理由太過陌生,老頭一時愣住了,喉嚨間發出“嗬嗬”的響聲,像個沒有安裝過對應語言環境的老機器,下一秒就要過載把自己卡死了。
“醫院的宗旨是要提高出生率。不在‘壞’孩子身上練好技術,怎麼能搶救‘好’孩子呢?”
沈邈白天的時候就發現,白大褂看着平平無奇,但兜裡面聽診器和新生兒常用的搶救工具應有盡有。他随手掏出喉鏡和氣管插管晃了晃,以證清白。
老頭不知是被金屬反射出的冷光還是沈邈提及的“醫院宗旨”刺到了,面上雖仍有懷疑,但還是慢吞吞起身,從懷裡摸出個黝黑的鑰匙,給沈邈開了門,側身讓他進去。
九點整,沈邈邁進了停屍間。
忽明忽暗的頂燈在地面上投下沈邈颀長的影子,模糊晃動的虛影活像個風雨飄搖的夜裡來索命的無常。
他站在老頭身後,确認他重新鎖好門,這才飽含感激,柔聲道,“大晚上的,給您添麻煩了。”
說罷,他手起刀落,冷硬的喉鏡便幹脆利索地敲在了老頭側頸。老頭身子一軟,倚着門邊的栅欄緩緩歪倒下去。
但那顆過分靈活的頭卻完全不受影響,掙紮間還想着轉過來。被沈邈猛地伸手摁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聽診器一套一扯,直接拖到栅欄上拴住了。
“身子都跟着脊髓的低級中樞暈了,腦袋就别有太多想法。”沈邈話音含笑,面上甚至還帶着點兒遺憾,“不然顯得我這麼不尊老愛幼,多不好,保不齊要扣卷面分的。”
他說話間手指翻飛,幾下打了個漂亮的外科結,給見大事不妙試圖逃跑的腦袋固定得死死的,末了還把聽診器的探頭塞進了那張幹癟的嘴裡,哄道,“别鬧,醫院内禁止大聲喧嘩,小心被懲罰喲。”
那顆皺巴得像幹核桃一般的腦瓜子上滿是憤怒和不甘。他堂堂太平間守門人,誰見了不是畢恭畢敬退避三尺,哪想到一時不察放進來這麼個活祖宗。
但沈邈沒再給他發揮的機會。他摸了鑰匙揣進兜裡,步調輕快地往裡走。
新生兒占的空間不大,太平間裡的冰櫃也是類似中藥房裡取藥盒的大小,每個格子上貼着姓名、胎齡和死亡時長。
沈邈挨個兒看過去,最終停在角落的一面櫃子前,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哈,找到你了。”
他正前方的小方格上赫然貼着——
“賈好好”
“胎齡:生後23天”
“死亡時長:11小時7分”
但與其他标簽不同的是,賈好好的“死亡時長”後面的數字似乎被反複修正過,邊緣暈染着一圈塗改後的墨漬。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取出時長:3個月”。
柏舸拎着甄好好找過來的時候,沈邈已經倚着牆睡着了。
沈邈睡着的時候也是個講究人。他把白大褂下擺規規矩矩疊了一下墊着,曲着腿靠坐在角落裡,腦袋枕着膝蓋。冷櫃邊上滲着絲絲寒意,他雙手環抱着自己,金邊眼鏡半挂在鼻梁上,跟着呼出的熱氣結了一層白色的霜。純黑的眼睫輕顫,像是被夢魇網住的蝴蝶,一點兒也看不出平日的鋒芒。
柏舸呼吸一滞。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給他把眼鏡扶一下,卻鬼使神差地觸上了沈邈微抿的唇角。
沈邈的唇線分明,但唇色卻很淺淡,即使在烈日炎炎下也隻有薄薄的一層粉,現在被冷櫃一凍,更映出幾分病态的青白,令柏舸覺得有些紮眼。
他莫名地不喜歡這樣的顔色出現在沈邈身上,于是下手的力道不自覺重了些。
沈邈被他的動作驚醒,但尚未完全醒透。眼鏡上的白霧模糊了視線,他隻能憑輪廓辨認出來人。
而後,在柏舸下意識想要收回手的瞬間,沈邈精準地攥住了他的指尖,放在額角親昵地蹭了一下。
他話音裡還有朦胧的睡意和散漫,但眼尾唇角已經彎了起來,像是不設防的貓,語調又輕又軟。
他說:“你來啦。”
“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