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小的時候,每當被母親打過後,侍女們總會因為要額外照顧她而心生厭棄。雖然沒人會很直白地表示,但每個人都在不停地指責她不夠聽話,練功不夠認真,學習制毒不夠勤勉,對母親不夠盡孝……
她是能聽出來,大家都對她生病這事很讨厭。
生病是一件很給别人添麻煩的事情。
白靜确實教過她,要善用女人的柔弱,可那些和生病是兩回事。男人隻喜歡對柔弱的女人大方地展示同情和保護欲,卻并不喜歡真正身體力行地照顧女人。
娘曾跟她說過,當她被火燒傷了之後,根本沒人願意照顧她,所有人都很排斥和厭惡她,仿佛她隻是個醜陋的怪物,而已經沒有資格做“女人”了。
是以,她害怕宋離看到自己生病的一面,不止是因那蒼白而暗淡的面容,更因為,她深深地害怕從宋離的臉上看到那種厭棄的表情。
她應該拒絕讓他進門的,裝作屋裡沒人可以嗎?裝作正在睡覺可以嗎?
還未等她想好要選擇如何應對,門已經被宋離撞開了。
倉惶無措間,她腦子一空,将被子一拉,整個人都縮到了被子裡。
“飛飛,你怎麼了?”宋離拍門久不應,還以為她人暈在房間中了,急忙将門撞破闖了進來。
“我,我沒事啊……”她在被子中悶着聲粉飾太平,可粗啞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一切。
“你怎麼了,你為什麼縮在被子裡?”
“我,我沒穿衣服……”
“抱歉!”宋離羞赧地站起身,張皇地背轉過身體,“我一直沒聽到你回應,怕你出事就闖了進來,真是對不起,我,我這就出去,你換好衣服我再進來。”
說完,他便同手同腳地出了門。
白飛飛放下被子,一時無法,隻得先穿上外衫,可手往衣服上一觸,卻發現衣服是冰涼的,就像曾經濕了還未完全晾幹。
衣服為什麼是潮的?
腦中閃過一些零星的片段,卻怎麼也連不上串。
她……被人潑水了?好像被關在了一個狹小的……蛋裡?
是夢吧?唉,一想多了就頭疼。
衣服是濕的也沒辦法,她隻有這一套衣服。
歎了口氣套上濕衣服,然後就被凍的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還好宋離出去了。
“飛飛,你好了嗎?”
“好,好了。”她走到門口,剛準備開門,門卻自3己打開了。
于是一個沒站穩,直接跌進了宋離的懷裡。
啊……他懷裡可真暖和。
可是,她卻立即從他的懷裡退出,捂着嘴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會傳給你的,你别過來吧。”
他想走近她,可看她如此明顯的抗拒态度,便也踟蹰着停下了腳步,“你昨天沒吃晚飯嗎?”
他看到自己昨晚放在門口的食盒此刻仍是一動未動。
她聽他這樣問,卻隻當他在指責她不好好吃飯,就像以往那些幽靈宮中的侍女一樣,于是也慌了神,連忙道,“昨天的事我不記得了,我不是故意不吃飯的,對不起,我現在就吃。”
她驟然起身,眼前猛地一黑,又跌坐回了椅子上,不得不坐下緩神。
他終于發現了她語氣中奇怪的地方,又一瞬間領會到了她的不安與局促,“你在害怕嗎?我沒有怪你的,我隻是擔心你。”
是的,宋離懂她。
他知道生病的時候那種不安與焦慮,從小他也最怕生病,在成為氣使之前,每次生病,他都深深地害怕自己被别的孩子超越,失去了認義父的資格。
很多時候,他甚至會害怕有人趁着他意識不清殺死他。
可是,心底的那份希望有人能在意自己,照顧自己的渴望,卻從未消散,每當這時,他都會想起娘。
“人生病的時候,是應該有人去關心照顧他的。”
然而,她卻沒能理解他口中的“應該”的真正含義,而隻是在一味地恐懼自己會被嫌棄,會被抛棄。
于是她說,“我不用人照顧的,我不麻煩的,隻是傷風而已,誰都會傷風啊。”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言語間都有些欲蓋彌彰,甚至重新站起身,想要走出門給他看看。
隻可惜,這兩步路走得實在是晃得厲害,讓人放心不下。
他上前扶住她,感到她明顯瑟縮了一下。他默默地看向她,她卻将頭低地很深。
他想了想,良久又開口道,“你先坐下吧,如果你還不餓,不妨聽聽我的故事。”
“故事?”她小心擡眼瞄了他一下。
“對。”他扶她坐好,眼神滿滿飄遠,“我小的時候其實很調皮,常常摔得渾身是傷,有一次在家突然想烤玉米吃,就私自點燃了竈台,手往竈台裡伸的時候,胳膊不小心被火燎到了,燙了一大片。”
他将右手的袖子卷起,露出小臂上的一片烙疤,“娘氣得将我狠狠罵了一頓,又不得不接連照顧我很多天,擔憂皮膚會長不好,不停地念叨着‘這要是留疤了以後會不會被姑娘嫌棄,說不到好媳婦啊’,我問她,‘什麼是媳婦啊’,她笑着用手指點我的頭,跟我說,‘等你什麼時候對一個人像我此刻又急又氣了,那個人就是你的媳婦’。”
他說到這停了下來,眼睛直直得看着她。
可她仍是不太懂,心中的不安隐隐躁動。
于是他繼續說,“你不用因為生病而卑微,我一直渴望能像娘照顧我一樣照顧我喜歡的人,感謝你生病願了我這個夢,你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弄。”
她的心被猛地一撞,眼淚如注般湧出,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想吃東西,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