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纓原本并不想要他的命。
可這世上,能喊她為“昌甯”之人,她想不出除了君主,還能有誰。
李連清的确不蠢,褚纓這一刻才發覺到他的威脅。
他觸動她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假的。
說願意效忠,是為了博取信任,死也要見她,是為了确認她的行蹤,好彙報給君主。
可真是個忠心之人啊。
如此機敏,懂得反制,到了這時候,他又怎能不明白她會武功一事?
他可以知道。
可褚危不能知道。
于是褚纓沒有猶豫,對這張臉産生過的所有情緒都化作了殺意,手中的匕首朝着他臉頰落下。
李連清立刻擡手捏住她手腕。
匕首懸在空中,刀刃一下又一下觸碰在他臉上,又被他拉開距離。
臉上輕微的痛感一下接着一下。
被水浸透的衣裳很重,重得他快要沒有力氣反抗。
匕首不知多少次次刺下來。
李連清把頭一偏才堪堪避開,臉頰上被劃出一道明顯的傷口。
“我沒騙過你!”李連清用盡力氣,重新抓住她手腕,制止她繼續拿起匕首,“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是我想對你說,才說的。不管你信或不信……”
李連清抓着她手腕的手略微發緊。
“我從未騙你。”
褚纓冷冷道:“你方才不是這麼說的 ”
李連清趁她說話之際穩了穩氣息,解釋道:“殿下如此行徑,換成誰都不可能無動于衷,我自然需要為自己考慮。”
褚纓看着他的臉,手松了松,思索片刻說:“好,我給你解釋的機會。”
畢竟好不容易這麼像的一個人,她确實還有些不忍心。
反正就算李連清真與君主有勾結,也不影響她的計劃。
“……那能先起來嗎?”李連清問。
褚纓冷哼一聲,起身把匕首扔在桌上,坐在桌邊把那未喝的合卺酒飲了個幹淨。
一旁,李連清剛起身。
一杯酒忽然被遞過來。
李連清微愣:“殿下這是做什麼?”
褚纓把酒盞往他那兒遞:“接着,喝了。”
李連清接過酒杯,沒立即喝下,疑惑道:“這酒沒必要喝。”
“怎麼沒必要。”褚纓撐着下巴看他,眸中起了些笑意,“你二哥可是以為我們是情人舊識呢。”
“……你這樣騙他,他以後知道真相一定會非常傷心的。”
李連清瞥了她一眼,歎歎氣,将酒一飲而盡。
好吧,做戲就做全,而且殿下剛放過他一命,他沒理由不聽話。
喝完了酒,李連清也坐到桌邊,朝褚纓伸出手去。
“幹什麼?”
“信。”
褚纓哦一聲,将信紙拍到他手中,又順着握住他的手,笑音彌漫:“李連清,若讓我發現你是在說謊,是在拖延時間,我不可能再手下留情。”
李連清用力抽出手。
“……殿下心善,留小民一命,小民感激不盡,自然不會說謊,也從來沒有對殿下說謊過。”
褚纓嗤笑:“是,你沒說謊,你說出的話都是真的,但沒說的話都是假的。”
“……”
李連清深吸口氣,沒搭腔,将這張紙攤開放在桌上,“殿下的行蹤,是我透露給君主的,但我不是君主的人。”
褚纓微微蹙眉:“你這話怎麼這麼怪呢?”
“是桃枝。”李連清繼而道,“桃枝是君主派給我的,自然也是君主手底的人,殿下……殿下心思單純,想不到這層也正常。”
褚纓頓了頓,擡手捏住他的臉:“我單純?我剛剛還想殺了你,你說我單純,你眼睛往哪長的?”
她手勁大,李連清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紅着眼睛反抗說:“這不是看出來的,這能感覺得出來,殿下本性不惡,不然怎麼會一次又一次放過我……我明明也沒那麼尊敬你。”
褚纓把手松開,眼神躲開:“要不是你長了這張臉,我早殺你一千遍一萬遍了。”
李連清擡手想揉揉臉,碰到傷口又疼,不由得“嘶”了一聲,他這才想起拿毛巾,沾上藥水擦了擦。毛巾捂着臉,他的話語帶了分朦胧:“殿下,那日君主從你屋中帶走我後,與我說了那位公子的事。”
褚纓微愣,擡眸看向他,眼眸冷了冷:“說他什麼了?”
李連清垂下眼睫,似是在思考那些話要不要說出來。
褚纓的聲音忽而從頭頂砸來:“不許說謊。”
李連清被吓到一般擡眸,猶豫了一會道:“沒說什麼,隻是與我講了你們的事,我才知道,殿下為何這麼執着于我這張臉……”
“也不許可憐我。”
淡淡飄來一句話将李連清的話語打斷,李連清反應了一會兒,繼而一笑:“我沒有,我隻是忽然覺得,殿下做這些事,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也是真心擔心殿下安危。”
褚纓微垂眼眸,避開這個話題,反問:“他隻是個小太監,你與我說這些,難道,你這樣的家族公子還能看得起他,幫他申冤?”
話語中顯然透露着不信任。
李連清隻是溫和一笑,将染了血的毛巾放回空空的水盆中,聲音輕和:“那日,君主問我,是否想入按察司?他說,按察司本不應是我待的地方,隻是他一時沖動……若我不想,他便給我換個地方去。”
褚纓道:“他對你倒是上心。”難怪李連清會說出那般維護君主的話來。
李連清沒回話,放好毛巾,回身走到桌前,給她滿上一杯茶,“殿下一路奔波,喝口水吧。”
褚纓沒喝,心裡腹诽他說話說一半,主動開口問他:“那你怎麼選的?”
李連清卻一臉不解:“什麼怎麼選?”
褚纓微微皺眉:“就是君主問你的,你入不入按察司啊。按察司确實危險,你應當也知道按察司的職責,這對你一個新做官的來說并不友好……”
說到這,褚纓忽然頓了頓,低頭喝茶,想着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