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什麼似的,瞳孔一震,猛的盯住她雙眸,也停住了動作,半晌,他小心翼翼開口:“那時起義軍攻進前朝宮殿時,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玉玺,傳說玉玺是被千翎閣的人帶走了……你們……與前朝的千翎閣……?”
褚纓不置可否,沒有肯定他的猜測,也沒否認,她的眼神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道:“裡面壓着封信,自己看吧。”
林語趕忙低頭看過去,同時,褚纓還在說着話——
“我打聽過,你們林家在前朝也是個清官,正巧,我需要一個助益,既然你們送上門來,那我沒有不告訴你們的道理。”
“我們聽雨閣閣主,在繼位之前,都會收到這麼一個盒子,我也如此。這盒子本是由閣中長老守護,隻是當初……”
“我不小心把長老也殺了。”
說到這,褚纓頓了頓,笑着把玩手中的玉玺,上下打量,“……于是我就把盒子帶走了,藏到了這裡。”
林語看着這封信,手指有些顫,聲線亦是:“所以……”
褚纓微微挑眉,直截了當道:“嗯,聽雨閣,才是真正的千翎閣。”
林語的眼神在信紙與褚纓之間流轉,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要是先皇有靈,你們真是該被千刀萬剮的存在了……”
褚纓笑了笑,沒回答。
這封信,是聽雨閣還是千翎閣時,千翎使臨死留下的。
千翎使親筆改名“聽雨”,留下這封信,望閣中後來人能繼續尋找皇家後人,光複黎朝。
真是忠心。
可誰又能料到,還未确認那皇室身份,閣中先亂。
然後,被她這樣一個人趁虛而入,利用此事,要與真皇室奪權。
褚纓道:“我告訴你這事,是為了讓你們放心。到時我當上南州的君主,勢必要奪了西州自己做皇帝,不過,你們林家該有的,一樣都不會少,你就算是想當千翎使,我也可以給你。”
林語心中一震,沉默了許久,這封信都被他捏皺了。
一片寂靜中,他忽然開口問:“權力,真的那麼重要嗎?”
褚纓唇角輕勾,沒有多說,隻點了點頭。
重要啊,怎麼不重要。
她可深有體會。
而林語隻想到那一代代君主,一個個被權力迷了眼的人,想到被壓迫着的黎明百姓,又或者清正廉官,咬牙輕言:“可權力,不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嗎?多少人掉入這陷阱,被囚在牢籠中,一輩子也逃脫不出……”
林語的話語中帶着十分的不解:“為什麼,沒人看得清,為什麼,就一直有人前赴後繼,要來争這權利呢?”
褚纓也被問住一般,愣怔了一瞬,但隻那麼一瞬間,她反而彎眸笑起來,仍是不以為意的語氣。
她道:“可世間千萬人,總要有人站出來,總有一人,有能力站出來。不求将時局改變……隻求千家萬戶,不再流離。”
“權利,便是一切的捷徑。”
褚纓語氣輕松,似乎并不覺得這是個什麼很重要的話題。
這小兒說的這些,在她的好友們死時,她又何嘗沒有想過。
所以,她才選擇殺了師父,才選擇走上這條路啊。
就此,氣氛沉默了許久。褚纓靜靜看着手裡的玉玺,興緻勃勃地上下摸摸,摸得興起時,聽見林語終于說話:“好。我信你,就是了。”
褚纓這才收斂了發光的眼神,随後擡頭,與林語擡起的眼對望,應了聲。
而後她眸中多了分認真,道:“還有,你回去後告訴你父親,殿下她過得很好。”
林語一怔,随後點頭,笑着歎氣道:“父親一直覺得自己虧欠阿弄姐姐,十幾年來,最關心的便是她,不放過關于她的任何消息。隻可惜,南州禁锢林家太久,後來我們也無從得知她的生活……謝謝閣主,父親知道了,也能安心離去。”
說完,林語将信放回盒子裡。
聽見他最後一句話,褚纓的手指暗自緊了緊,問他:“他的病已經到這種地步,沒有回還的餘地了嗎?”
林語輕歎:“父親心中郁結多年,這麼些年來,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姑姑他們。”
褚纓低眸無言,見他放好了信件,便将手中的玉玺放回去。
盒子蓋上的一瞬間,褚纓耳朵一動,倏然拔出了劍。
她飛身往後,劍尖過去時,路徑上的綠葉全飄落。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她及時收力,停下腳步。
“主子!”止期衣上沾染了不少奔波的痕迹,喊着她,跪在了她面前,“主子……”
褚纓忙拉起她,人沒拉起,第一眼便見她發紅的眼眶,褚纓猛的一愣。
她從未看見止期哭過……
這是怎麼了?
褚纓直覺發生了什麼事,皺起了眉頭,手中用力,要将止期拉起來,止期卻反攥住她手腕,顫着聲道了一句:“走。”
褚纓凝眉,蹲下來與她平視,問道:“被發現了?”
止期隻說:“先離開。”
于是褚纓不再多問。
她拉上止期起身,回身把那兩人招呼過來,在兩人過來時,她扯了衣擺上一塊布。
待林語走過來了,她用這塊布将盒子包裹住。
褚纓二話不說,把還一臉懵的桃枝,和裝着玉玺的盒子,都交到止期手中,說:“你們二人一路離開,别叫人發現。”
随後,看向林語:“我們出去看看。”
林語毫不猶豫應聲。
止期望着主子匆匆忙忙要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等她快走了,忽而将她喊住:“主子!”
褚纓回頭,聽見她說:“崔嵬在外面。”
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尾音拖了拖,但最終還是閉了嘴,拉上桃枝走了反方向,尋路逃走。
褚纓沒多在意她的不正常,總之,一會兒就知道怎麼了。
林間風聲蕭蕭。褚纓與林語踏過樹枝,運着輕功快速到山林外圍。
這山林是特意尋得的幽僻之處,而且鮮少會有閣中的人來這兒,按理來說,不該被發現,畢竟他們之前主要活動地界是在西州,在南州的眼線近乎沒有。
這據點,知道的人也少。
是誰洩露了消息?
但此時情況,褚纓來不及多想,她帶着林語穿過山林,行至一山洞之中,越向前走,越能聞到血腥味。
洞中幽暗,每走一段,牆壁上便有一盞燈照亮。忽的,燭火搖曳,連帶着二人的影子都晃了晃,刹那間,刀劍出鞘,铿锵聲中,一盞燭火被劍風熄滅。
“……崔嵬!”
黑暗中,褚纓差點沒看清崔嵬的面容。
褚纓趕忙收劍,扶住崔嵬的身軀,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看見崔嵬那張臉上沾染了血迹,她便更堅定心中想法。
一定是那狡猾的褚危,追他們的,大概是西州人。
此刻,崔嵬有些着急,問她:“閣主你怎麼在這?!”
褚纓沒回答,兀自發問:“那些人送到哪了?”
崔嵬沒有耽擱,把一張羊皮紙塞到她手中,回複:“都在圖裡,他們很安全,西州君主派着監視的那些人我也早就甩走了……哎呀閣主你快走,我回去擋住他們……”
“他們是誰?”褚纓拉着不讓崔嵬走,沉聲問。
崔嵬知道她這不問清楚不會罷休的性子,隻能遵命回複。
他快速道:“安置好那些人後,我與止期他們傳信約了地點見面,打算将這羊皮紙親手交給閣主,但到了這附近,遇到伏擊……是西州的官兵。”
說到這兒,崔嵬稍頓,而後問她:“閣主,秘寶,帶走了嗎?”
褚纓微微閉眼,點了頭。
崔嵬松口氣。
雖然不知道那秘寶是什麼,但既然是曆代長老守護的,定然十分重要,不可以落到他人手中。
“那閣主你快帶着這個走……”
“我去拖住他們。”褚纓不等他說完,把羊皮紙又塞回去,“你走。”
崔嵬不肯收,将羊皮紙推回去,與她推拒。
他道:“閣主,我知道你厲害,十分厲害!但他們人多,你再厲害也不可能抵得住的——”
“已經有人死在那裡了!”
崔嵬的聲音在山洞内回蕩。
默了半晌,褚纓問:“誰死了?”
“……墨羽大人。”
褚纓垂首,眸色沉了下去。
難怪止期會那樣,原來,是戾期已經死了。
此時,氣氛很凝重。至少林語是這麼認為的。
用腳趾頭也能想到,這地方是聽雨閣在南州的據點,那玉玺更是不用想有多麼重要。
而此時此刻,西州的人不知怎的混進了南州,還找到了這裡。
……光是有敵國的人混進南州這件事,就已經很嚴峻了!
林語如是想。
于是他攥緊了手指,在沉默之中驟然開口:“我去!”
褚纓擡頭:“?”
林語認真道:“你們走吧,我幫你們擋住那些人,你要是沒了,我父親死都不能安心!”
崔嵬這才發現旁邊還有個人,聽見聲音時還被吓得差點跳起來,崔嵬看了眼這突然出現的人,又看了眼自家閣主,“……這是誰?閣主你新收的徒弟嗎?”
褚纓沒回複。
林語沒管崔嵬,眼神直勾勾盯着褚纓,滿是真誠:“我是說真的——”
褚纓沒理他,也沒回崔嵬的話。
她問:“來人多少?”
崔嵬愣愣道:“五百。”
“那,”褚纓深吸口氣,起身,劍拔了出來,一手推開林語,繞過已無力站起來的崔嵬,冷笑一聲,“今日這山上,便該有五百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