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冷香暗浮,綿軟悠長。他詫異道:“内餡似乎不止豆沙?”
程時玥一笑:“到底是殿下的嘴,能吃出不同來。這裡邊除了豆沙,還有梅花和糖稀熬成的漿;這糯米粉中臣還特意加了黃豆磨成的粉,使外皮更為鮮香。”
“工序聽起來很是複雜。一個人做的?”
“那是當然。”程時玥低下頭淺笑,掩飾自己頗有些驕傲的表情,“臣會做的有許多,若是殿下喜愛,臣便時常做來給……”
話未說完,卻被他攬入懷。
室内旖旎,唇齒間被清冽梅香入侵,卻分不清是來自于他浸染了熏香的衣物,還是來自那梅花糕。
程時玥努力回應,被吻得招架不住,似乎猶記最開始的時候,他分明鮮少吻她的唇,但近日卻似乎越發頻繁地吻她,不僅是觸碰,還要輕扯、甚至翻攪……
片刻後,程時玥終是喘着氣推開了他。
“往後不必這樣。”謝煊看着她被吻得豔色四溢的唇,不着痕迹地撇開道,“這樣太累。而孤不需要你如此累。”
他想,雖然這糕點色味皆是一絕,可這休沐日于她而言寶貴。
又補充道,“包括今日你替孤說話。孤是太子,母皇不能拿我怎樣,但你隻是小小女官,她若今日有意拿你發洩怨怼,你當如何?”
“殿下,”程時玥望着他月輝似的眸,認真道,“可聖上不是這樣的人。她今日還誇我是東宮寶珠呢。”
“哦?”
“殿下是天之驕子,自幼飽讀詩書,自然知道臣名當中的“玥’字,原意是指那神珠。但殿下可知,臣是直到讀了女學後,才知道此字意涵。”程時玥溫溫地笑,嘴角卻帶了一絲淡淡澀意,
“臣自小便對聖上心懷感激,若是沒有聖上,天下女子便無法讀書明理,如此哪怕臣身為侯府女兒,亦恐怕連自己的名字含義,都弄不清楚……”
更無法入這東宮來,再認識你一遍。程時玥在心裡說。
謝煊若有所思,方才說到母親時那緊繃的神色,也有所松動。
“所以,聖上若是真有意對臣發洩一二,責罰了臣,又如何呢?比起聖上實實在在為臣、為天下女子所謀的福祉,這些都是小事。臣就算被罰,也心甘情願。”
“孤知道了。”
謝煊看着她,眼中有認同,亦有欣賞。
三年前第一批女官剛來東宮時,她不過是一個悶頭做事的小丫頭,幾乎從不說話,臉皮還薄,許多人都以為她待不下去,包括他亦是如此。
卻沒想到她硬是堅持了下來。如今三年過去,她不僅将公務辦得井井有條,令人稱贊,還得了母皇的青眼。
程時玥見他目光灼灼,忽然有些羞赧:“殿下,臣今日是不是話太多了……”
她記得他不喜身旁的人話多,對延慶公公便是如此,唯恐擾了他興緻。
“你繼續說,孤願意聽。”謝煊将她圈入懷中,但這一次無關情欲。
頭一次,她輕輕枕着他的胸前,整間寝宮内,她隻聽見他清晰而有力的脈搏。
“聖上謀劃天地,常以大局為重,可能難免對殿下要求嚴苛,然而臣今日見了聖上,總覺得聖上和殿下身份再如何尊貴,卻不過是如尋常百姓母子相處一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關心着對方,可又總是弄巧成拙……”
“殿下,臣鬥膽要說一句,您與聖上身上都承載着萬民重托,各自都太繃緊了些,所以今日才會鬧得不愉快。然而,這并不是你們中哪一個人的錯。”
謝煊的心似被她敲了一下。
他從未想過這些。
隻覺得過往的二十一年多,身側所有人都隻會說,你該這樣,你該那樣,你又錯了,你要對你的錯負起責來……這一座座山負于他身,早已成了習慣。
他習慣獨自背負,卻不曾有人親口開解過他,告訴他有時候并不是他的錯。
如今聽到這話,忽而一顆心微微松動了一塊。
片刻後,他才緩緩對她道:“孤時常在想,若是孤不是太子,或許會快樂很多……孤雖時常說羨遊離經叛道,旁人卻不知道,孤是多羨慕他。”
程時玥一怔,聽他繼續說道:
“記得小時候的春天,羨遊逃了課上樹掏鳥蛋,孤也要一起被罰,原因是孤作為長兄,未曾管束好弟弟。”
“夏日貪涼,孤吃了太多冰鑒而腸胃不适,被母後訓斥不知控制欲望。”
“入秋時孤學狩獵,孤射中一隻鹿,将那鹿放了,卻被老師說成是無能之仁,難堪帝王之用。”
“冬日寒冷,老師允羨遊與你嫡姐等人去殿外玩雪,孤卻仍需關在殿内苦讀,背完《論語》時,已經天黑,他們都散了,留孤一人看這天地間的茫茫一片,忽然便再無了興緻……”
程時玥就這麼任由他抱着,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記憶中,她不曾聽他說過這麼多話。
“可那時的你也僅僅是一個孩子。”程時玥抱住他的脖子,心中漫起柔軟,“若是我可以穿越時間,或許會回到那時,抱抱小時的殿下……”
“然後再告訴他,你将來呀,會成為一個賢德的太子,一個萬民景仰的明君……但更重要的是,殿下可要先照顧好自己呀。”
你要先照顧好自己。
有時候并不是你的錯。
謝煊活過這二十一年,從未有人和他說過這兩句話。
從未有過,而她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