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莺飛。
京城南邊的榆陽巷裡,賣糖水的崔大嬸正在門前掃地,見隔壁家的石長安一陣風地從她眼前跑過去,見怪不怪地笑罵道:“不看路的小子,人家丫頭怕是還在梳頭呢,就你一天天被鬼攆了似的!”
石長安邊跑邊回頭,笑嘻嘻道:“嬸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等會幫您砍厚厚一捆柴,當作賠禮!”
話還沒說完,石長安的身影就消失在拐角處,那是往清水街的方向,再往北走就能看到主街。
正是清晨時分,街上還沒什麼人,石長安很快在一間一進的小院子前停下。
這間院子看上去比兩旁的院子都要小些,但門前的青石階打理得很幹淨,白牆上的簇簇梨花正在盛放,一走近就聞得淡淡清香。
石長安将滿載的背簍放在腳邊,那是他天不亮就跑去山上采的藥材,嫩綠的草藥上還挂着晶瑩的露水。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擦擦臉,又扯扯衣裳,擡手拉動院門上的銅環,可門那邊沒有絲毫動靜。
又敲了幾次,仍不見人來開門,石長安不由得撓撓頭,賀姑娘一家這麼早就出門了麼?
今日是三月三上巳節,本朝自高祖皇帝起便十分重視這個節日,因此這天朝廷休沐一日,城内的男女老少,不論身份地位,皆是盛裝出行,于城外峪江江畔邊宴飲嬉水、踏青郊遊。
城郊普濟寺的小和尚推開寺門,揉揉惺忪的睡眼向山腳望去,江邊上人漸漸多了起來,熙熙攘攘,彩綢飛揚,一派熱鬧景象。
他打個哈欠,收回羨慕的眼光,拿起歪倒的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掃着門前的灰塵,瞥見有人正朝這邊走來。
來人是一個弱質芊芊的紫衣少女,看上去不過豆蔻之年,手上提着一隻竹籃,正沿着崎岖山道過來。
小和尚有點納悶,往年上巳節這時候的普濟寺總是香火寥寥,加之山路陡峭難行,稍有不慎便有墜落的危險,這條路少有人行。
雖民間有傳言稱,若親上普濟寺,且不乘轎,不用辇,那麼所求必能應驗,但普濟寺坐落在天子腳下,香客大多是達官貴人,并無幾人真這般去做,這傳言便也一直隻是傳言了。
他放下掃帚迎上去:“女施主是來進香的嗎?”
少女終于在山門前站定,乘轎半個時辰的路途,她走了足足兩個時辰,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向來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點點紅暈。
她理好鬓邊的碎發,又整理了一下衣裳,鼓起勇氣上前道:“是、是的,小師傅,現在可以上香嗎?”
“自然可以,女施主請。”小和尚雙手合十,讓開身後的路。
少女眼神一亮,慶幸地拍了拍胸口,連連點頭:“麻、麻煩了。”
少女名叫賀離,年方十六,晉地人士,自小失恃,父親是一名鄉間郎中,醫者仁心,深受當地百姓贊許,恰逢朝廷不拘一格,廣納人才,賀父受當地官員舉薦入京城的翰林醫官院,在數次考試考察過後,賀父順利通過,官拜從七品翰林醫官。
因而,去年七月,賀家舉家進了京,賀離将母親的靈位也移進了普濟寺。
清晨的普濟寺比别處更靜幾分,幾隻飛鳥從稀薄晨光中躍出,穿過縷縷青煙又飛入林中。
賀離将貢品和香燭等祭祀用品一一擺好,雙手合十跪坐在蒲團上,今日是亡母的忌日,她特意早早出門來祭奠。
賀離很小的時候賀母就過世了,她一直與父親相依為命,但父親時常需要外出看診,并不常陪伴她。
後來兄長來到了賀家,她終于有了說話的人,隻是随着年歲漸長,兄長與她也漸漸疏遠了,她又成了孤身一人。
今日一家人本該一齊過來的,可……
賀離委屈地揪住自己的衣角,埋下頭忍不住紅了眼。
偌大的佛寺裡隻她一人,滿殿佛像俯瞰着衆生,微微垂目,似悲憫又似安詳。
從佛殿出來後,賀離心中郁結,漫無目的地沿小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走到了山門前的放生池。
她避開喧鬧的人群,尋了一棵不起眼的柳樹靜靜地靠着,看着香客們将一尾尾鯉魚放入池水中,不知不覺心中的惆怅之意也消散了許多。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吵鬧聲,賀離拂開眼前的柳枝小心翼翼地看過去。
隻見一群人正浩浩蕩蕩地往這邊過來,中間被簇擁着的是一位神色不快的黃衣少女,他們似乎在找什麼人,看上去兇神惡煞的,那少女衣裳華麗,環佩叮當,一眼便知身份不俗。
素來膽小怕事的賀離趕忙收回視線,提起香籃打算回家。
可不知為何,一瞬間池邊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往池邊湧來,賀離害怕得連連後退。
慌亂中,賀離瞥見方才那位黃衣少女不知何時被推搡着離池邊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跌進去。
顧不得想許多,賀離上前用力抓住了那少女的一隻手,自己卻不慎撞上了池邊的岩石,膝蓋傳來尖銳的痛感,雙腿再也站不住,連同那少女一起被她帶着将要跌入池裡。
阿離一睜眼就是這樣一副情境。
初春的陽光雖和煦,但微風仍透着陣陣寒意,眼見池面離自己越來越近,阿離腳下一轉,硬生生收住了墜落的力度。
“啊——”身側傳來少女驚恐的叫聲。
阿離腳踝瞬間傳來鑽心的疼痛,兩人雙雙落入水中。
喧鬧的人群被這兩聲巨大的落水聲吸引,一時之間也忘了動作,黃衣少女的仆從們這才找到機會一股腦擠到岸邊。
“小姐!”
“小姐!來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
“快來人啊!”
周圍人認出他們身上的腰牌,是輔國公府的家仆,連忙讓出了一片空地。
放生池的池水冰涼刺骨,阿離從水下浮上來,受傷的雙腿止不住地發顫,好在此處離岸邊不遠,她回頭撈上昏過去的少女,咬着牙往岸邊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