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閣前徘徊的少女正是阿離。
那夜賀之硯身上的傷總是在她心中揮之不去,她想送兄長一隻親手做的藥囊。
隻是阿離并不擅長女紅,家中可用的衣料也不剩多少了。
恰好,巷口的崔大嬸前來串門。
崔大嬸告訴她,京城裡頭就數浮光閣的料子最好,那些達官貴人都愛去他家買衣裳,可浮光閣的價格不是她們這樣的平頭百姓能負擔得起的。
阿離将這話記在心裡出了門。
一柱香的時間後,她遠遠瞧見了浮光閣高聳的屋檐,見門前衣香鬓影,車水馬龍,不由得生了幾分怯意。
阿離猶豫着挪到街巷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仰頭看了許久浮光閣高懸的牌匾,直到脖頸都有些酸了。
賀父向來清貧,為家鄉父老看診配藥時總是少收或不收銀錢,家中積蓄大多花于此,入京後雖有醫官院的俸祿,但仍是微薄不過,近日因宮中事多,更是連着五日未曾歸家,阿離也并不想為此事煩擾賀父。
兄長雖與她生分了,但每月的零花還是照舊會放到她房間,可在這件事上,她不想花兄長的錢。
她摸了摸揣在懷中的舊荷包,那裡面是她這些年賣繡品和藥草攢下來的銀錢,雖然不多,但大約也夠了吧?
阿離定下心,又為自己鼓了鼓勁,長出一口氣,擡腳走了進去。
正算賬算得頭昏腦漲的掌櫃的一擡頭見進來一位姿容不凡的小娘子,便将賬本推到一邊,親自迎上前熱情攀談。
浮光閣能在京城中經營數十年,掌櫃的自然也是舌燦蓮花,長在鄉野的阿離從沒見識過這樣的架勢,面對掌櫃的殷勤,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不知該如何應對。
掌櫃的面上不顯,心裡卻打起了鼓。
觀阿離衣着簡單,渾身無一點金玉之物,眼光一閃,暗罵自己也有錯眼的時候,随意招呼了她幾句便去忙其他的事了,阿離卻不由松了口氣。
她用手背貼了貼發燙的臉頰,在店裡細細看了起來,櫃上皆是京城時興的衣料,上好的蜀錦雲錦陳列着,各式各樣,讓人眼花缭亂。
好雖好,卻太過花哨。
阿離收回撫摸綢緞的手,抿了抿唇,瞥見有位夫人在夥計的指引下上了二樓,她便也擡步向上走去。
才走到樓梯口,便有一個夥計将她攔了下來,笑道:“這位姑娘,可是這些衣料不合姑娘心意?”
阿離連連擺手:“不是不好,隻是那些料子……”
夥計打量的眼神在阿離身上迅速掃過,不等她說完,便一連聲地開始推薦,将阿離引到了一處角落。
“姑娘看看這邊,這是現下京裡面小娘子最喜歡的料子,名叫沉香緞,色彩豔麗,觸手柔軟,不論是做衣裳,還是帕子,香囊,都合适得不得了。”
“姑娘再看看這些,都是外邊尋也尋不着的好料子!”
“這料子好,關鍵是這價格也好。”
阿離本就不善言辭,又被他纏得脫不開身,背後忽而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在夥計的喋喋不休中顯得尤為突出。
“在下來替家母取衣裳。”
阿離轉身,見掌櫃的正與一清貴公子搭話,言語間皆是恭維,她目光微動。
“夫人要的衣裳早間便制好了,本想着在下親自送去府上給夫人過目,不想大人來了,是在下怠慢。”
掌櫃的弓着腰,整張臉都笑得皺在了一起,恭敬道:“請大人移步樓上雅閣稍坐,在下這就吩咐他們将衣裳裝好。”
裴邈微微一笑,語氣溫和有禮,舉止間盡顯氣度:“有勞。”
掌櫃的連聲不敢,笑着将裴邈往樓上引。
這位小裴大人身份貴重,身後是裴家、周家幾個大族,而以小裴大人現下的名望能力,不出幾年這幾大家族必然以他為首,這樣的貴客可難得見幾回,若能将這幾大族的生意全數做下,浮光閣的地位自然更上一層。
掌櫃的心裡盤算着,一邊帶路,一邊觑着他的臉色,說些讨巧寒暄的話。
兩人轉過一個拐角,走在前面的裴邈卻忽然停了下來。
掌櫃的不解,見他看向了大堂的角落,那裡并沒有什麼特别的,隻站着一個姑娘并他店裡的夥計,二人說話間的聲音有些高。
還不等掌櫃的解釋,裴邈已來到了二人面前。
那夥計背對着,并不知身後發生了何事,仍在唾沫橫飛地給阿離推薦着,一邊還試圖攔住她。
阿離被逼得不住後退,驚恐萬分地避開夥計冒犯的手,隻想要盡快離開這裡。
見阿離已退無可退,那夥計哼笑一聲:“小的勸姑娘隻看看這些吧,那樓上的料子價值千金,姑娘怕也沒有那個眼福一觀!”
話音剛落,四周都是一靜。
阿離如蒲柳般纖弱的身子一頓,窘迫地低下頭,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
裴邈面上的淡笑已消失不見,雖是問掌櫃的,目光卻并未看向他:“這便是浮光閣的規矩嗎?”
裴邈雖是世家公子中一等一的好脾氣,可也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一向是對事不對人。
掌櫃的心道不好,連忙拉住那夥計:“是在下管教無方,打攪了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