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六月十五。
這日宮中事務不多,賀父難得早早回了家,說要親自下廚。
阿離自然是欣喜不已,洗幹淨手跟在賀父身後打下手。
賀家這間小院子原是一戶富戶發迹前所居,那家人三年前就賺得盆滿缽滿,舉家搬去了江南一代,隻留下兩個老仆留京處理剩下的産業,這處小院子因地段差,房屋老舊,始終脫不了手。
恰逢去年賀家上京,雖這處院子有諸多不好,但勝在便宜,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實在難得,賀父便爽快定下了。
院子僅夠住下三人,廚房更是狹小逼仄,但此刻點起的幾隻微弱的燭燈卻頃刻間驅散了冷意和黑暗,沉寂了許久的賀家終于熱鬧起來。
阿離一邊洗菜,一邊與賀父輕聲說着話。
院子裡賀之硯劈柴的聲音一聲聲傳來,也敲實了阿離連日來不安的心。
她透過低低的窗戶,瞧見外面圓月高懸,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美不勝收。
賀之硯将劈好的細柴捆好放到窗前,阿離笑着抱進來,轉頭向賀父道:“父親,我們到庭中用飯吧,就着這月色。”
賀父笑着應了。
阿離将碗筷擺好在庭中的石桌上,轉身便見賀之硯從屋裡取出一壺酒,上面寫着“桃花醉”三個字。
賀父見了,笑開:“看來硯兒還藏了不少好酒,今晚我們一家人好好喝一次,明日一起去見你們娘親。”
阿離挨着賀父坐下,挽住他的手臂乖巧道:“娘親也一定很想我們。”
賀父心疼地拍拍阿離的手:“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如今宮中貴人的情況都已大好,往後不會再這般忙碌了。”
賀之硯為賀父倒滿酒,到阿離這裡卻隻有半杯,她咦了一聲,拉住賀之硯的一隻衣袖,道:“兄長,阿離能飲酒的。”
賀之硯淺淺睨她一眼,收回手泰然坐下:“你身子才好,少飲為妙。”
阿離不由肩頭一塌,忽而杏眼閃爍幾下,慢慢說道:“兄長連日辛苦,也合該少飲些。”
說着她迅速起身,伸手擋住了賀之硯往自己酒杯裡斟酒的動作。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忽然伸到了他眼前,再往上是凸起的腕骨,賀之硯持壺的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幾滴酒液落到了她的手背上,桃花醉的香氣瞬間迸開,未飲人已醉。
賀之硯微微一怔,不合時宜地想起镖局兄弟們常說的話:他的劍法極準,即使是緻命殺招也隻留一點傷口。
卞谒還曾玩笑說,賀之硯持劍的手是他見過的俠客中最穩的,便是以劍雕花也不在話下,若是日後不在镖局幫他的忙了,也可以此技謀生,必然是吃穿不愁。
賀之硯不知現在自己面上是何神情,凝視自己的手片刻,又擡頭見阿離正有些得意地看着他。
“噢!兄長也有吃癟的時候!”阿離歡呼一聲,高興地鼓起了掌,像隻狡黠靈動的貓。
賀之硯平靜地收回目光,心跳卻仿佛漏了幾拍。
阿離玩笑夠了,見手背上面滴了酒,左右看看一時找不到帕子,便索性将手背貼上嘴唇,香醇的酒液滑入喉嚨,如夢似幻。
賀之硯遞帕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賀父欣慰地看着二人,笑得開懷:“好久不見你們兄妹這般說笑了,為父看着心中也舒暢。”
賀之硯低低地應了聲是。
一家人久違的相聚,在院中坐到了月上枝頭,素日寡言的賀父喝了酒話也多起來,從阿離小時候的趣事,說到這幾十年行醫的所見所聞。
阿離雙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賀父,時不時應上幾句。
這些事情賀父雖已講過多次,阿離卻覺得怎麼也聽不夠,他總是絮絮叨叨地講起過去的事,阿離知道,他是想娘親了。
賀之硯安靜地聽着父女二人說笑,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滑到阿離面上。
雖隻飲了半杯酒,但她的臉頰已泛起酡紅,比镖局押送的那批上好的胭脂還好看。
賀之硯下意識拿起酒杯,卻喝了個空,隻能默不作聲地杯子放回去,站起身為賀父添酒。
最後這頓飯以賀父醉倒收場。
賀之硯和阿離一人攙一邊,将賀父送回了屋子。
出來時,阿離出聲叫住賀之硯:“兄長留步,阿離……有件東西想要送給兄長。”
見阿離神神秘秘的樣子,賀之硯神情幾番變化,跟在阿離身後,卻被她推出了房門:“兄長在外面等着。”
“砰”地一聲,賀之硯吃了碗新鮮的閉門羹。
他愣住,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卸了力靠在門廊上,雙手抱胸仰頭看向頭頂的月光,眉眼舒展平和。
不多時,身後的房門再次打開,賀之硯側首,見阿離雙手背在身後,也不看他,眼神飄忽不定:“兄長看到後不許笑阿離,若是不喜,也不許說出來。”
賀之硯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故意探過身子,想要看她藏着的東西,阿離卻被吓得連連後退,一隻手擋在二人之間:“不行不行!得答應了才能看!”
賀之硯被她的手擋在原地,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與她對視許久,才施施然抱臂退後一步,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