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們沿河岸追着一路歡呼,直至看不見船的影子。
大船沿着河道航行,在一處渡口停了下來,一行人上岸換了車馬轎攆,繼續朝南邊行去。
越過一片小山峰時,山路颠簸,馬腿打滑,幾次險些摔下山崖。
領頭的漢子拉住缰繩,朝後道:“管事的,這馬連日趕路,實在是走不動了。”
坐在第二輛馬車的管事跳下來:“那你說怎麼辦?我們府上可吩咐了,務必在明日前把小姐送到。”
領頭的漢子抹一把臉上的汗:“不是我等偷懶,實在是人和馬都疲累得極了。”
管事的臉色不善,看了看還遠着的路程,心裡更是煩悶。
這趟差事是要送府上的小姐出嫁,原本這種嫁娶之事,府上都會多給些銀子,可轎子裡這個偏是個不招待見的,連累他們也隻能雇最次等的馬和馬夫。
忽而,喜轎被掀開,裡面伸出一隻素白的手:“各位大哥連日辛苦了……”
女子嗓音清脆悅耳,如黃莺出谷,衆人紛紛回身看去。
隻見車簾放下又掀起一角,還是那隻素白的手,掌心躺着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包:“各位一路上盡心盡力,小女子心中感激,無以為報,這是一些銀兩,請各位歇腳喝茶。”
“還請各位不要嫌棄,待至永川郡,郎君還有豐厚的賞錢。”
女子輕聲細語,又許了賞錢,一下子撫平了方才衆人心中的怨氣。
那領頭的漢子首先謝起來:“多謝小姐,小姐真是善心!我等之後一定加快腳程,必不會誤了小姐的大喜!”
管事的也謝過,将那包銀兩接過來,心中卻是納罕:這九小姐從來是個悶葫蘆,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且九小姐在府中過得連他們這樣的下人都不如,哪來這些銀錢?
喜轎裡的女子不再出聲,管事的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摸着胡子笑起來,也不再糾結方才所想。
一衆人分了銀錢,很快尋了家茶肆歇息,喜轎就停在茶肆旁邊。
領頭的漢子見轎上的小姐遲遲不下來喝茶休息,想了想或許是大戶人家規矩多,不能露面,他便找茶肆要了個幹淨的碗,盛上些茶水來到喜轎前:“小姐,要喝些茶水嗎?”
喜轎裡的小姐似乎很是意外,伸手接了過去:“多謝這位大哥。”
“不謝不謝。”漢子撓頭笑笑,正準備回去,小姐喊住了他:“這位大哥,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他站住,看了看那邊歇腳的管事:“小姐有什麼事?”
原是這喜轎恰好停在了風口上,寒風從四處灌入,實在凍得人不行了。
漢子連忙喊了幾個弟兄,一齊将喜轎擡到了茶肆的後面,正好能擋住四處的寒風。
喜轎裡的小姐連聲謝過,他們見小姐沒有别的吩咐,便也坐回了茶肆中。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不知哪來的一股邪風,将喜轎的車簾吹起,裡面已空無一人。
潘雲璃扯掉頭上礙事的蓋頭,胡亂塞進懷裡,貓着身子,在枯黃的蘆葦群中慢慢移動。
眼見着茶肆越來越遠,她松了口氣,看了看太陽的方位,确認好下山的方向拼命跑了起來。
她本是衡州富商潘家的九小姐,隻可惜她爹潘源妻妾衆多,早将年老色衰的她娘忘在了腦後,母女倆日子過得凄慘。
半月前,永川郡劉家的來求親。
這劉家是潘家發迹前的舊友,早已沒了聯系,他家幾年前瞧着潘家富貴,自家也尋了個門路,做起生意來,卻連年虧本,便想着求娶潘家的女兒,通過兒女親事,能讓潘家幫他們一把,再不濟潘家女兒帶過來幾車幾船嫁妝也夠他們撐過眼前的難關。
潘源是個最精明的老狐狸,嘴裡說得好聽,回到後院便将這事告訴了夫人倪錦,讓她随便打發個庶女嫁過去。
潘源後院女人多,子嗣也多,到了出嫁年紀的庶女有五六個,偏生潘雲璃是最沒靠山的那一個,便指了她出嫁。
得知這消息的潘雲璃如遭晴天霹靂,她才不要嫁給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
狂風灌入口肺,胸腔像有把刀子在攪,潘雲璃一邊咳一邊跑,直到再也跑不動了,才靠着樹坐下來。
她大口大口喘着氣,跑得發軟的手從懷中顫抖着掏出一個包袱,寶貝似地拍了拍。
這裡面是她所有的身家,除了用潘府給的一點嫁妝兌換的沒有名目的銀票,還有從她爹和嫡母處偷來的一些散銀,加一起足夠她過上一段時日了。
隻是還不等她休息好,遠遠便瞧見一群人朝這邊走來,潘雲璃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将包袱往胸前一塞,拔腿就跑。
一路上慌不擇路,金子打的頭飾散落一地,潘雲璃心痛不已,卻也顧不得撿。
不知跑了多久,她想回頭看那群人有沒有追來,卻不慎被過長的喜服裙擺絆倒,竟從高聳的山崖上滾落了下去。
“啊——”
阿離還沒睜開眼,就感覺半個身子都浸在冬日的河水裡,幾乎要凍僵了,心想系統是不是專和她過不去,每次穿過來都是水。
全身沒有哪一處是不疼的,右臉尤其痛,阿離隻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弱,顯然命不久已。
恍惚中,身邊似乎有人走過,她不知哪來的一股勁,扯住了一閃而過的白色衣角:“求你……”
阿離艱難擡頭,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映入眼中。
男主真好看呐。
她難得結巴了一下,滿是泥濘的手在白色衣擺上留下一片突兀的痕迹:“救救我……”
芝蘭玉樹般的男子似乎打量了她片刻,沒有再走遠。
阿離這才放心地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