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陸景明拂袖而去的背影,阿離一頓飯吃得提心吊膽,心想大約馬上就要被人家趕出去了。
這寒冬臘月的,她該去哪兒找住的地方。
魏嬸卻讓她安心,說是她家公子同意了,讓她養好了傷再走。
阿離咽下口中的飯:“真的嗎?”
“這還能有假。”魏嬸有些稀奇地看向她,自家公子雖然年輕,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答應了,便不會反悔。
再說了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還受了傷,主人家又是那樣兇惡,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這時候将她趕走,更何況是公子。
阿離碰了碰臉上的傷口,想了片刻,又扒拉了一口飯:“你家公子真是個大善人。”
魏嬸笑起來:“公子指了東邊的廂房讓姑娘暫住,我已經收拾出來了,隻是還差些東西,一會兒上街采買,姑娘吃好後便先去歇着吧。”
“我吃好了!”阿離連忙扒完了碗裡最後一粒米,放下碗,“我和嬸子一起去吧,不好意思讓嬸子一直為我的事忙來忙去。”
她從山崖上摔下來,除了臉,傷得最重的是手臂,但行動還是無礙的。
“也好。”魏嬸點點頭。
阿離穿着魏嬸的衣裳,想了想又扯了一塊頭巾,将長發和半張臉都包了起來,低着頭跟着魏嬸身邊,任誰也認不出她來。
兩人在集市上買了許多東西,沉甸甸的一大筐。
魏嬸摸了摸裝銀子的荷包,裡頭還剩了不少,不由心中暗歎,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姑娘還起價來比她還厲害。
阿離見魏嬸有些提不動,主動将背簍接過來背着,手臂處忽然一陣刺痛,阿離臉色一白,沒吭聲。
魏嬸本還有些擔心,但見阿離步子極穩,力氣也大,是幹慣了活計的架勢,便不再說什麼,隻是托着背簍的底部,好讓阿離輕松些。
她看着阿離白淨漂亮的側臉,語氣不自覺帶着一分可憐:“姑娘生了一副好相貌,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阿離沒心沒肺地笑了笑:“隻可惜呀,是個丫鬟命。”
這些話她聽過無數遍了,隻是她從來不覺得當小姐有多好,當丫鬟有多差。
她爹不喜歡她們母女,将她們丢在最小最遠的院子,府裡的人看碟下菜,連小丫鬟都敢随意拿她們少得可憐的份例,她想要告訴她爹和嫡母,卻連這間小院子都走不出。
母女倆隻能自己養活自己,什麼活都要幹,甚至還要反過來幫這些管事和大丫鬟做事,隻為了得幾枚銅闆的賞。
魏嬸卻将背簍用力往上托了托,阿離的肩上一下子輕了許多:“既然已經逃了出來,之後便都是新的日子了。”
從集市往回走的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與她們擦肩而過,人人都有自己的去處。
“是啊,以後都是新的日子了,”阿離笑彎了眼,雙眸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嬸子,你叫我阿離吧,别姑娘姑娘的了,聽着多生分。”
魏嬸答應下來。
兩人又聊了許多,阿離這才知道原來魏叔和魏嬸膝下沒有子嗣,他們都是陸府的家生子,十年前被陸老爺指派來這裡照顧年僅七歲的小公子陸景明。
陸老爺很是疼愛這個小兒子,一切衣食供應皆是挑最好的送來,各種珍稀的寶物更是塞了滿滿一屋,可謂是花錢如流水。
不僅如此,陸老爺還不遠萬裡延請了多位名師,教公子讀書識禮,極為看重他。
陸景明。
阿離在心頭默念了一遍,隻覺得這名字真好聽,可惜她大字不識,不知道是哪三個字。
“那陸公子為何會一直住在上溪郡呢?陸老爺和夫人不接他回去嗎?”
阿離雖然在府中不受重視,但對江淮各家的情況還是聽說過一些的。
潘府和陸府同在興陽郡,又都是富商大家,平日裡也有些往來,但陸府是做制鹽販鹽生意的,比潘府的布料生意賺錢得多,她爹潘源在宴席上提起過幾次,每次都嫉妒得牙癢癢。
嫡姐也抱怨過,陸府幾位小姐的衣裳首飾比自己的還華麗,而她從小在興陽郡長大,似乎沒聽說過陸家還有一個養在外面的公子。
果然,聽到這話的魏嬸臉色頓了下,轉移了話題,阿離也識趣地不再提。
*
書房。
陸景明一身月白錦袍,袖口金線繁複,氣度逼人,他手執紫毫坐于案前,肩背挺直,凝神寫下一封信。
寒冬的日光将他輪廓分明的臉鍍上一層淺淡的光暈,看上去冷峻疏離。
一室安靜,唯有紙筆的簌簌聲。
片刻,陸景明放下筆,将信紙細緻折好,放進特制的信封裡,用火漆封上。
“魏叔。”
門應聲打開,吹起幾絲寒風,魏叔恭敬入内,接過信放入懷中:“請公子放心。”
陸景明垂眸沉吟片刻,見魏叔仍在面前站着,微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