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敏嘉很久沒跟楚州行一起散步了,自從他們買了輛嶄新的電動車,出門更多是騎車。
鄉間的風帶來清新的泥土香,天幕是逐漸深沉的暗藍色,隐約出現星月。
四下無人。
紀敏嘉伸手,勾住了楚州行的食指,楚州行很自然就把他的手牽了起來。
楚州行的手很溫暖,紀敏嘉被他握住,一顆心很安靜。
路兩側是零零散散的民宅,紅磚青磚水泥的矮房子,輪廓一大半藏匿在昏暗的夜色中,四處烏漆漆,僅有窗戶一兩扇亮着燈透着微弱的光。
這是一片很貧瘠的山域,山裡人很節省,點燈不像大城市整個屋子都是亮堂堂。
房子結構也老套,外牆露磚,内裡發黴,從裡到外都落魄。
二十一歲的楚州行對家鄉的印象隻有“窮”。
即使他與紀敏嘉定情,也從未想過把紀敏嘉帶回老家。
他怕紀敏嘉會嫌棄,怕他離開。
二十一歲的楚州行認知裡,男人找對象先要翻建新房子,沒有姑娘願意嫁到他貧瘠的家鄉,也沒有女人願意長久地生活在老磚房。
握着紀敏嘉的手,楚州行情緒蕩漾。
以前的他真的很蠢,他低估了紀敏嘉的愛,也小瞧了這份感情。
他所擔憂害怕的事并不會發生。
紀敏嘉隻是好奇地望着院落,拉着他的手臂,湊到楚州行耳邊,問:“楚哥,這家牆角種是什麼花?真好看。”
枯敗蕭瑟的院子,矮矮小小的石頭房,連台階都隻是一塊青石,而他看到了牆角盛開燦爛的鮮花。
“三角梅。”楚州行轉頭看他。
昏暗的光線下,紀敏嘉的眼神幹淨溫和,像清晨凝在嫩枝上晶瑩剔透的水珠。
上輩子楚州行拍戲背過一句台詞:愛人的眼睛是不能被記錄的奇珍。
那時,他覺得不太對。
現在,他依然這樣認為。
他已經用自己的眼睛記下了這舉世無雙的珍寶。
亦将這珍寶的主人收藏刻錄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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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了半小時,慢悠悠轉回家。
天完全黑透,姚莉把能開的燈全部打開,隔老遠,就有黃澄澄的光指引方向。
兩人走進前院,姚莉聽到響動從廚房出來,她手裡還端着洗幹淨的蘋果,熱情地招呼紀敏嘉,“是嘉嘉?來阿姨這吃蘋果,新鮮的。”
蘋果是前兩天從市集上買的紅富士,楚州行說要帶朋友回家,姚莉就開始準備。
他們這盛産橘子,客人上門也不能隻讓人家吃橘子。
紀敏嘉受寵若驚,雙手捧着果盤,“謝謝阿姨。”他眼神看向楚州行,似乎在問他要不要。
楚州行看出他有點緊張,笑着推着他去客廳,“你先坐一坐,我去廚房幫忙。”
紀敏嘉也想去幫忙,“我幫你切菜?”
楚州行還沒說什麼,姚莉先不同意了,她慈愛地看着紀敏嘉,“嘉嘉,你走那麼遠的路肯定累了,先歇歇,阿姨手腳快,菜都弄好了,等遙遙回家,咱們就開飯了。”
哪有客人第一次上門就讓人幫忙幹活的?那也太不講究了!姚莉做不出來這種丢份的事。
楚州行也說:“你先休息休息,累了可以去我的房間躺一躺。”
紀敏嘉隻能去客廳。
進了廚房,楚州行熟練地坐到竈爐前幫忙燒火。他看着蒼老的母親,心裡有太多話說不出口,他沉默地往竈洞裡添柴。
姚莉砍着雞,為了招待紀敏嘉,她把家裡最肥美的母雞宰了。
“瘦了。”
楚州行隻回了句,“媽。”眼淚就落下來。
面前的姚莉鬓角長滿白發,終年辛苦的勞作,她的手指變得粗.大粗糙,滿手都是老繭,也許是生了重病,她的臉色不太好,眼眶深陷,眼睛浮腫。
她的小臂又瘦得厲害,一層皮包着骨頭,輕飄飄的看得人心慌。
“哭什麼?外面過得苦就回家,有媽在,餓不到你。咱家還有幾畝田,能養活你和小妹。”
楚州行搖了搖頭,“這次我回來是接你去帝都享福,以後咱們一家人好好的。”
姚莉的眼眶紅了,她強忍着淚水,“你别瞎操心,媽沒事,呆在家裡挺好的,這邊都是熟人朋友,他們都很照顧我,去你那,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帝都消費高,姚莉知道楚州行沒賺到錢,不肯拖累兒子。
想起什麼,她又說:“你有本事就把你妹妹帶去吧,那邊教育好,你妹妹也快長大了,真的學不進,你找個靠譜的地方送她去打工,教她學一門手藝養活自己。”
這幾乎是托孤的語氣。
對于自己的病,姚莉心知肚明。
最近天天便血,她肚子上的腫塊越長越大。
她不怕死,她隻擔心自己死後,一雙兒女要受罪。
所以她不去醫院看病,她怕啊,一死就死倒是輕松,要是查出什麼大病,掏空了家裡積蓄,再欠了一屁股債,那她死了也不能安心。
“楚遙也跟我們去帝都。我會送她去上學,如果真的讀不進書,就送她去藝校,以後等她畢業了,給她開個美術館。”楚州行早就為楚遙做了打算。
聽着兒子的承諾,姚莉有點感動,也有點想笑。
藝校,美術館對于普通人來說,太遙遠了。這不是他們這階級能幻想的東西,她年過半百,早就沒雄心壯志,楚州行的承諾也像天方夜譚。
“小行,你從小就有志氣,媽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成就一番事業。人還是要現實點,錢不是那麼好賺的。”别說美術館,單單一筆治病的錢,楚州行都拿不出來。
“你要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要走彎路,我們家都要堂堂正正的。”姚莉也怕楚州行為了錢,一時想不開,走了極端。
對上姚莉憂心忡忡的眼神,楚州行又添了幾塊柴,站了起來。
“媽,你就别操心了,給你治病的錢我有,妹妹上學的錢我也會攢到的。”
“你哪來的錢?”楚州行每月能賺多少,姚莉有數。
楚州行笑了一下,他天生好相貌,去帝都的兩年他整個人氣質都有了變化,姚莉竟有些陌生。
“紀敏嘉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