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楚遙見識了帝都的繁華。
街上車來車往,都是新穎靓麗的汽車,她見都沒見過的車标,能照出人影的車漆。
來往的人群也是西裝革履、妝容精緻。他們邊走邊打電話,腔調清亮,吐字清晰,這讓小鄉村來的少女一下子就自卑了。
她看着身上灰撲撲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縮到楚州行身後,緊緊抓住衣角。
楚州行是她在這個城市唯二的錨點。
她變得安靜,隻用眼睛去看,用耳朵聽,悄悄窺探着。
帝都可真大啊。
她仰着頭,看不到樓頂也看不清天空,鱗次栉比的大廈像一根根針紮在天幕中,無數雲、氣、光亮從破口流出來。
這裡的一個餐館都能裝飾得如此豪華。
她有點能理解哥哥為什麼要留在這座城市,為什麼要來這裡打工。
一想到他們就要在這座輝煌的城市安家,她又興奮起來。她拎着沉重的麻袋,滿懷期待地跟着媽媽哥哥們七拐八繞,走向他們暫時租借的家。
楚州行幾天前就委托何老三在醫院附近找房子,他費了很大勁,給楚州行租了個五平米的小房間。
月租三千。
住進來之前必須一次性付清一個月的房租,多補少不退。
想讨價還價?愛租不租。
房子地段很好,樓層卻很舊,整片區域非常吵鬧。楚州行順着樓号,一幢幢找,終于找到了地方。
楚遙擡頭,有點失望。頭頂飄着各色破布衣衫,撐出的竹竿曬得發黑,密密麻麻一排排的小窗戶。
她跟着楚州行爬樓,這地方沒有電梯。
一層兩層三層......越爬越累,越爬周圍越安靜。
等爬到第十層,楚遙累得想不了任何事,她不知道還要爬多高,卻聽到楚州行說:“就這裡。”
一瞬間,她的心落地了。
終于到了,他們的家。
楚遙争着拿鑰匙開門,她一推開門,四五雙眼睛就看了過來,“我們到——”到嘴的話,她咽了下去。
這個不大的套間裡居然住了幾家人?
楚州行走在最前面,“不好意思,讓一讓。”“借過。”“我們是新搬來的。”
新美是帝都的大醫院,來往的五湖四海的患者極多,附近的居民把自家房子拆隔成若幹塊租出去,不用上班也能衣食無憂。
這個社會是一個巨大的蜂巢,階級分明。平時或許很難察覺,小吃攤門外也能停着豪車,可人一旦落入困境,就會立即感知到世界的殘忍。
當楚遙看清他們的家是一個被木闆分割成兩塊的小卧室,她臉上的失望到達了極限。
姚莉也心疼,她卸下東西坐到床邊,這裡隻放得下一張床。
“這地方一月租金還要三千?”她不能理解,在老家鎮上,幾百塊就可以租個一百多平米的房子。
楚州行還沒說話,木闆另一邊就傳來蒼老的聲音,“大妹子,三千算少的了,我們當時租要三千五呢。”
話音落,紀敏嘉就聽到一陣窸窣的動靜,一隻長滿老年斑的手扒拉着推拉門,慢慢地,木闆上的塑料門被拉開了。
光線也從另一邊透過來。
姚莉看到兩個頭發全白了的老人,老婆婆笑着跟她打招呼。
楚遙看到了一扇窗戶,裡面有個飄窗,上面鋪着棉被,有人就睡在那裡。
“大妹子,你什麼病?”
住這裡的都是重病患者,第一次見面就問病情,他們不覺得這是冒犯,同類人輕易就能互相原諒。
果然,姚莉沒生氣,她笑着回應,“不知道,我還沒查呢,我肚子裡有個包,我兒子不放心帶我來看看。”
聽到這,老阿姨臉上的羨慕藏都藏不住,“真孝順啊。”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她看得出這家人不富裕,能舍得花大價錢租房子肯定是想好好治病的。
他們這裡住的病人幾乎都是小地方查出了醫生不敢治的大病,不得不轉院來新美。
“大妹子,你那麼年輕,肯定沒事。”老婆婆這才自我介紹,“叫我餘婆子就行,這是我老伴老劉,他是腸癌。”
姚莉也向她介紹自己的家人。
餘婆子看着三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妹子,你好福氣啊,有兒有女生了三個,三個都陪過來了,孝順啊,好孩子。”
姚莉介紹紀敏嘉時說他是自己的二兒子,叫嘉嘉。
“是啊,我命好。”姚莉也笑,“三個都是乖孩子。”
“來,吃水果。這是我女兒帶過來的,她在外面熬中藥,等會就來了。”餘婆子給楚遙吃葡萄,有點炫耀的語氣,“秋天了,我家老頭還要吃葡萄,閨女就走了好遠,好不容易才買到。這死老頭從年輕就會享受。”
老頭瘦得吓人,眼球很渾濁,聽到她罵自己,立刻罵回去,“我一月退休金八千,全補貼給她了,吃她點葡萄委屈了!”
楚州行挑了挑眉,跟紀敏嘉對視一眼。
姚莉聽得有點自卑,她沒有退休金。
餘婆子習慣了跟他吵,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就罵起來。
開始她還用着斯文的普通話,罵激烈了,她猛地站起來,氣勢極足地用方言罵,老頭被罵得擡不起頭,咕哝着躺到床上,不理她。
她還沒罵夠,女兒就回來了。
一個穿駝色毛衣的中年婦女從門外走過來,“媽,你怎麼又跟爸吵,醫生說了不能刺激他。”
她看到楚州行一家子,愣了一下,又禮貌地點了點頭。
随後她穿過走道,走進了自家區域。
把推拉門拉上了。
木闆根本不隔音,楚州行能聽清隔壁說的每一句話。
從他們的交流中,楚州行大緻猜到了對面一家人的身份。
老頭是退休特級教師,餘婆子也有編制,女兒在服裝廠當會計。
這一家子放在普通人裡也是相當體面的,可他們在這座城市,也隻是一撮蝼蟻。
他們幾口人住的地方僅僅隻有幾平米。
楚遙似乎也明白了什麼,臉上的嫌棄一點點褪去,隻餘下茫然。
隔壁的聲音斷斷續續。
“又換人了?李老頭不回來了?”
“他兒子說治不起,帶回去等死了。前天你不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在地上爬,說自己不想回家,他想活。”
“他的病比爸還好治,可惜了。”
“嗨,誰讓他沒退休金,沒有經濟權就沒話語權,年輕時不努力,老了得病了就要看子女良心了。”老劉那是相當得意,他一月八千退休金,年年還漲,看病還有報銷,他自然不擔心。
“爸,你沒退休金我也給你治。”
“滾蛋,我要是你的拖累,我當場就跳了,我才不做拖子女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