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遙從最開始看,第一張是楚州行給紀敏嘉拍的遊客照,他站在獅子橋上,身邊來來往往的遊客,他對着鏡頭微笑。
午後的陽光很刺眼,照片曝光過度,他的上半張臉看不太真切。
一雙眼睛水一樣溫柔。
楚遙指着照片,興奮地喊姚莉,“媽,你看,他看起來好小啊。”
那時的紀敏嘉太年輕了,仔細觀察,他抓着拳,略有局促,面對喧鬧的人潮,他融不進去,像一枚落在石頭上的蛋黃,那樣柔軟那麼突兀。
好像陽光盛烈點,就會把他烤幹。
姚莉看得眯起眼睛笑,“呀,你們剛認識?”
紀敏嘉臉頰有點紅,“嗯”了聲,“認識第三天。”
楚遙嘿嘿怪叫,“認識第三天就帶你出去玩啦?你們一見鐘情?”
聞言,紀敏嘉一愣,臉頰溫度升高。
姚莉也不好意思,但她沒開口打斷,她也挺好奇。
“不是不是,哪有那麼多一見鐘情。”他搖頭,“那邊有很多招工的工廠,楚哥帶我去碰碰運氣。”
借住在楚州行家的第一天,他就出去找工作了。第一份工作是大排檔的幫工,幫忙切菜穿串。
排擋老闆是個社會哥,虎背熊腰,兩胳膊的紋身。每天晚上營業時間,他就在排檔口巡邏,哪個幫工偷懶,他就用電蚊拍狠狠敲對方的頭。
紀敏嘉第一天去還不熟練,被砸了好幾下。楚州行看不下去,工錢都沒要就帶着他走了。
紀敏嘉記得那天,楚哥拉着他走,老闆朝着他們吐口痰,罵:“一個大男人還那麼嬌慣,一點苦都舍不得吃就領回去當少爺養着。”
紀敏嘉羞愧萬分,楚州行拉着他走,罵:“一月千把塊,還要任打任罵,買黑奴呢?”
路燈下,楚哥摸着他的頭,“疼不疼?”他翻開他的頭發,檢查有沒有受傷,紀敏嘉那瞬特别委屈,很想埋在楚州行懷裡哭一場。
楚州行不放心他一個人找工作。
他帶着紀敏嘉跑了好幾次招聘市場,招聘的人嫌棄紀敏嘉沒有工作經驗,談了幾句就不搭理他。回去的路上,楚州行一直牽着他的手。
他沒有出言安慰,隻是牽着他的手。
紀敏嘉一步一步,跟着他,慢慢向家的方向走。
第二份工作是工廠的倉庫管理員。包吃包住。
紀敏嘉找到工作後,立即從楚州行家搬了出去。雖然舍不得,但他麻煩楚州行太久了,他不好意思一直住在楚州行家白吃白喝。
搬家前,他拿剩下的錢請楚州行吃了一頓大餐。
他買的雙人餐,誰知道牛排店雙人餐默認情侶餐,周圍全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兩個男人坐在燭光下,他尴尬得滿臉通紅,楚州行卻神态自若。
他拿着刀叉,透過暧昧的燭光平靜地注視他,“謝謝你,敏嘉,牛排很好吃。”
那是紀敏嘉吃過的,最好吃的牛排。
他的心,一想到這一幕,就軟得要往下陷。
楚遙一頁一頁往後翻着照片,紀敏嘉跟着回憶,越來越多的情緒滿滿擠滿他的心,要溢出來。
突然!
楚遙驚呼,“這張照片怎麼回事?你們受傷了?”
照片裡兩個人都很狼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但楚州行神情明亮,嘴角的笑容特别張揚嚣張。
紀敏嘉撫摸着照片,“這張啊——”
他的表情軟得不可思議,睫毛眨着,像要落下淚,“這是個複雜的故事。”
他講給楚遙姚莉聽,也是講給自己聽。
倉庫管理員的工作不算累,但也不輕松。
這是紀敏嘉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他特别認真,每一件貨物他都會清點清楚。他一遍遍,小犬一樣守衛着别人的财産。
那陣子工廠接了好幾個大單,機器徹夜開着,工人們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停地出貨。時不時就有貨車來拉貨,好幾次,紀敏嘉才睡着就有貨車打大燈,按喇叭催他開門。
老闆就給他配了個換班的同事,廠裡的門衛,老王。他們兩人輪班,每人十二個小時。
老王來廠裡的時間長,自認老人,指揮紀敏嘉:“你以後晚上十二點後來上班,中午吃完飯我來換班。咳,你還賺了,廠裡十一點半就吃午飯了,我吃飯最多十分鐘。”
紀敏嘉好脾氣,他沒意見。老王年紀大了,也熬不了夜。這事就這樣定了。
那天,紀敏嘉照常白天補覺,他睡得昏昏沉沉,幾個人“砰”一聲,破開了他宿舍的門。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有人按住他,他們嚷嚷着“抓住這個賊!”“東西你藏哪裡去了?”“你小子挺貪啊。”
他們用繩子把他捆了起來。
吵吵鬧鬧把他壓出宿舍,他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被拷到更多人面前。
他一擡頭。曾經的領導同事全用防備憤怒的眼睛看向他。
姚莉捂着心口,又急又難過地問:“他們打你了?”
楚遙激動地插嘴:“然後我哥英雄救美?你一下子就愛上他?”
紀敏嘉一直搖頭,慢慢地笑了一下。
他繼續說。
倉庫丢了東西,他被同事蓋章成小偷,這慌亂的時刻,他第一個想起的人居然是已經大半個月沒聯系的楚州行。
從他給楚州行打電話,到楚州行趕過來,短短一個小時四十三分鐘,他像是度過了一生。
大太陽下被暴曬的不堪憤怒羞燥難過,在見到楚州行的那刻,全部消融。
他甚至能感受到楚哥跑過來時帶來的那陣熱風。
楚州行一定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他像是從水裡拎出來,見到他被鎖住地上,幾乎瞬間被點燃,一下子就沖了過來。
他重重地給壓着他胳膊的同事一拳。
楚遙合攏雙手抵住鼻尖。
少女祈禱的姿勢。
眼冒星星,“好酷!拳皇!”
紀敏嘉被她一打岔,差點笑出來,他緩了緩,楚遙又追問:“你一定愛慘了他?”
紀敏嘉不知道,他隻知道當有人朝楚州行揮拳,他也動手了。
紀敏嘉根本不會打架,對方人多勢衆,楚哥又要護着他,兩人被打得很慘。
直到警察到場、呵斥,雙方才停止了混鬥。
楚州行報警了。他完全信任紀敏嘉,他知道紀敏嘉不會偷東西。
“最後弄清楚了嗎?”姚莉擔憂地問:“你們有沒有去醫院看看?”
原來自己兒子也會沖動,一言不發就動手啊。
在她的印象裡,楚州行非常聽話,别人家的男孩三天兩頭打架,而楚州行安靜地有些冷漠。
“警察查清楚了,是老王和幾個同事偷的,他們以為倉庫的螺杆沒什麼用,他們以前也幹過,拿一些鐵塊鋼塊回去賣廢品。”紀敏嘉頓了頓,“與螺杆配套的螺帽是用紙盒一個個分好的,他們不敢動。車間小組長看到螺帽就想到螺杆,他讓人整理好後收納到一個箱子裡,怕别人搞亂了。”
紀敏嘉臉上的笑容有點調皮,“真巧啊,一整理就發現倉庫少東西了。”
老王怕查到自己頭上,就跟幾個同事商量着把鍋甩給剛入職的紀敏嘉。說他監守自盜,說他跟外人合夥搬廠裡的東西。
他們在廠裡混了大半輩子,知道廠裡不會為了幾斤鋼鐵報警,最多警告一下紀敏嘉,罰他幾天工資。
他們沒想到事情會鬧大。
最後在警察見證下,工廠結清工資後,又賠了紀敏嘉一個月工資當補償,楚州行把他帶回家。
這次後,楚州行就讓紀敏嘉跟着自己,做群演。
“我們沒有去醫院,這些小傷不用管,它自己也能長好”,紀敏嘉比劃了一個動作,“我們買了藥酒,又煮了好幾個雞蛋”他眼神很溫柔,“我們互相擦藥,幫忙用熟雞蛋滾臉,一邊滾藥一邊按揉,沒幾天臉上的淤青就散了。”
楚遙注意點不在這,她隻好奇他們什麼時候對彼此心動。
姚莉心裡很不好受,兒子在帝都吃了很多她不知道的苦,她卻無能為力。
“嫂子,你什麼時候喜歡我哥?哪怕隻有一點點心動。”
紀敏嘉想了想,“我自己都不知道。”
楚州行太好了,跟他生活在一起太幸福,他對楚州行的愛如持續滴湧的水,不知不覺就積成一片汪洋。
楚遙喪着臉,她抱怨,“嫂子,你好難追。”“要是我,有人幫我出頭,我一定會愛上他的!”
難追?
紀敏嘉就是這樣的性格,他若是愛着一個人,他願意把自己的心都獻給對方,除了他,他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人。可要讓紀敏嘉動心,真的很難。
他和楚州行,談不上誰追誰,他們自然而然地相愛。
紀敏嘉注意到姚莉的臉色有點蒼白,“媽,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轉身進廚房。
楚遙趁他不在,飛快地将相冊從前到後翻了一遍,在中間的位置,她看到了一張紀敏嘉的生日照,他戴着蛋糕店送的生日帽,閉着眼睛對着蠟燭許願。
旁邊有楚州行寫的一行小字:祝我的敏嘉永遠開心,永遠做我的小孩。
——6月1日 楚州行留
“嫂子居然是兒童節生日?”楚遙拉姚莉的衣袖,催她快看。
下一頁收着兩張照片。
紀敏嘉捧着一朵冰做的玫瑰花,他蹲在冰箱前,冰箱門開着,他看着鏡頭,眼睛裡有很瑩潤的光;
兩隻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光線昏暗,應該是在卧室拍的。
“喔——”楚遙怪叫,“這是在一起了吧?”
姚莉也看出來了,兩人太親密了。
剛好,紀敏嘉端着水杯出來,楚遙立即舉起相冊沖到他面前,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搖晃。
“嫂子——這張,你們是在一起了嗎?”
紀敏嘉一看,臉就紅了,他想去拿相冊,楚遙一眼識破,耗子一樣靈活地躲閃,舉着相冊逃到姚莉身後。
“說嘛說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紀敏嘉臉漲得通紅,睫毛一閃一閃,什麼都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