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天她們沒有真的把話說出口,沒有朝對方說出最難聽的話,沒有互相發洩過怒氣。現在卻默契得像她們已經狠狠吵了一架。
溫無缺拎着飯桶靠近,輕手輕腳把飯桶放在了床頭櫃上。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容鸢默默往床的另一側挪,眼看就要從另一側的床沿掉下去了。
“過來把飯吃了。”溫無缺旋動飯桶的蓋子,開始往外掏裡面的保鮮盒,這時候寒江尋剛好揣着一個瓷碗和兩個湯匙進來了。
“盈盈姐,給。”寒江尋把湯匙遞給溫無缺,把碗放在了飯桶旁邊。
這個飯桶内膽掏出來是三個能嚴絲合縫首尾相扣的獨立密封飯盒,溫無缺問家裡的家政拿的。家政知道是老闆自己用還說要買個新的,溫無缺趕着用直接拿走了。這不鏽鋼外殼的保溫效果很好,溫無缺把内膽掏出來的時候隔着塑料還覺得有點燙手,她挨個在床頭櫃上擺開飯盒,然後不動聲色吹了吹自己燙紅的指尖。
容鸢小幅度地往床中間挪了點,脖子稍稍前伸,似乎在好奇溫無缺拿出來的東西,雖然還是沒靠過來。
溫無缺扶着三個飯盒中比較高的那個,小心揭開了密封蓋子,避免熱氣再燙到她手,再端着塑料碗把裡頭的粥倒在了寒江尋端進來的碗裡。
“好大俠,你吃這碗。”溫無缺端着瓷碗很自然地幫吹涼了一下,招呼寒江尋把粥端走。
“好香啊,盈盈姐,你們家大廚做的嗎?”寒江尋接過碗,興奮地問。
溫無缺“嗯”了一聲應付過去,等寒江尋低頭喝粥不看她了,才雙手合在臉前,朝自己手心小心吹氣。
熬粥就是這點麻煩,要不是考慮到容鸢是病人,溫無缺其實不喜歡煮粥,要守着熱氣逼人的爐竈一直拿長柄勺在砂鍋裡攪動,端出來的時候也麻煩,涼了不好吃,熱的時候燙手。
溫無缺擡眸看到容鸢已經湊了過來,正盯着剩下兩個飯盒看。
“都是你的,吃吧。”溫無缺幫她先打開了一個最淺的,把寒江尋拿來的湯匙靠在碗邊,果不其然又被燙一下。
溫無缺朝指尖呼氣的時候,發現容鸢盯着她手上看。溫無缺放下手,迎着容鸢的視線看回去,說:“我冷,哈哈氣暖一下手。”
容鸢不看她了,低頭去拿湯匙,開始用湯匙扒拉碗裡的粥。
“盈盈姐你要開暖氣嗎?還有你要坐一下嗎?”寒江尋埋頭苦吃,頭也不擡地問她。
“不用,我就這邊坐一會兒。”溫無缺繞到床尾坐下。她本來想随便坐床邊的,但是她一靠近容鸢人就往後縮,于是改去床尾坐。
容鸢确實是大病初愈的樣子,本來還有點膠原蛋白的兩頰像被抽幹了一樣癟下去,眼眶深陷,眼周一片青黑,雙唇蒼白,整個人也瘦了一圈。容鸢身上現在穿的那套是她自己的睡衣,溫無缺一個月的時間早看熟了,上次容鸢穿它可不是這樣肩頭松松垮垮,領口空了一大片的樣子。
溫無缺不否認看到寒香尋說容鸢病了,腦海裡第一個蹦出的詞是“活該”。她想容鸢怎麼就不能皮厚一點?不那麼敏感一點?她都準備下車拉人了,如果容鸢乖乖上車,至于淋雨淋成肺炎嗎?但實際看到人,發現那個永遠挺拔的人都頹成這樣了,那雙一直穩穩當當的手連個湯匙都拿不利索,溫無缺覺得她多少應該輕輕抽自己一下。溫無缺評估自己是該負個3成責任。
眼瞅着容鸢喝口粥,手抖得像得了什麼神經系統疾病,喂到嘴邊的粥還能從嘴角流下去,慌忙去抽床頭的紙巾,溫無缺隻得認命。溫無缺趁容鸢擦嘴的工夫走到床頭,一屁股在容鸢身邊坐下去。
溫無缺能感到容鸢明顯整個人僵住了,而且又想躲她。
“我的大老闆,我跟你說個秘密。”溫無缺歪頭沖她笑道。
“嗯?”容鸢神色遲疑。
“其實我鼻子不好使,經常聞不到味道,而且我有近視,今天沒戴隐形眼鏡,看不清楚。”溫無缺努力讓自己表現得誠懇點。容鸢肯定是不信她的,但到底放棄了掙紮,乖乖坐她旁邊不亂動了。
她一早站卧室門口就看到容鸢一頭黑發幹枯打結,頭頂在日光燈下還反着光,對容鸢欲蓋彌彰的行為不免覺得好笑。
溫無缺清楚容鸢極度愛幹淨到讓人懷疑她有潔癖的程度,眼裡最大的一顆沙子可能就是溫無缺這個大活人。————這倒不是說溫無缺人有多邋遢,而是溫無缺活得比較随性松弛。容鸢則是那種倒杯水都要擦一遍料理台的人,有一個髒碗都直接開洗碗機,換洗衣服哪怕就一套内衣也不留過夜,每天一定擦洗水槽、浴室、衛生間不止一次。
令溫無缺乍舌的還有這人就算和她鬧到半夜,隻要還直得起腰來,就一定會下床去沖澡。發現這一點以後溫無缺偶爾存心逗她,故意摟着她的腰趴她胸前裝睡。她不用看都曉得容鸢那時候眉心一定緊得可以夾死蒼蠅。
溫無缺本來以為容鸢這脾性,爬也會爬去洗澡,洗完順便給寒香尋家搞衛生,沒想到竟然能乖乖躺床上躺到臉和頭發都冒油。看來還是寒香尋有辦法治她,讓她滿臉寫着“崩潰”都不敢造次。
溫無缺舀了一勺粥,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它吹涼,遞到容鸢嘴邊,說:“張嘴。山藥雞絲粥,有營養的。”
容鸢的表情看着像懷疑粥裡有東西,或者是懷疑溫無缺有鬼。
“知道你口味重,撒了點胡椒粉,不多,多了你嗓子又該發炎。”溫無缺解釋道,并深深被自己的耐心打動。溫無缺記得以前自己躺那兒鬧絕食的時候寒香尋就這麼有耐心的,她自問自己現在比當年的寒香尋還溫柔。
容鸢不說話了,安靜喝粥,溫無缺遞過去一勺她吃一口。
溫無缺看着這麼老實的容鸢有點不習慣。溫無缺和容鸢兩個人的遊戲裡,容鸢沒少想辦法氣她,溫無缺上過最大的當就是在容鸢家浴室裡那回。她記得容鸢對此的說法是,很喜歡看她生氣的臉。溫無缺将此歸結為仿生人的電路和一般人的腦回路不一樣。
不過話又說回來,容鸢這樣安靜地吃她喂的東西,看着叫她怪有成就感的。
“你等等有餐後的藥嗎?還要吃幾天?”溫無缺的耐心又增加了。
“有的有的,”寒江尋插話了,“媽把鸢鸢姐要吃的藥都分好餐放在床頭櫃第一個抽屜的藥盒裡了,還有止咳要喝的藥,我等等還要監督她吃藥的,我媽回來會檢查。”
溫無缺拉開抽屜看了眼,裡頭是有一個按日期、三餐、餐前餐後來分格的塑料藥盒,和兩瓶混懸液。
“寒香尋竟然沒找朱魚給開中藥?不像她啊。”溫無缺把抽屜推了回去。
“早上有。”容鸢終于開口應了一句。溫無缺注意到這是容鸢今晚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她隔了10天又聽到容鸢的聲音,聽着和記憶裡不大一樣,語調虛弱,得費力才能聽清。
溫無缺放下空了的這個飯盒,又去掰另一個的蓋子,邊掰邊說:“等等你吃完飯,乖乖吃了藥,我給你洗個頭。”
話音落下,容鸢把她要端起飯碗的手按住,說:“我吃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