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筝已經兩個月,沒有見過陽光了。
她第一次在白天打開這扇木門,吱呀一聲後,走出去的那一刻,久違的陽光傾洩而來,将她瘦弱的影子投在地上。
楚筝盯着自己的影子出神了好一會兒,明明是什麼也不會有的影子,但她好像已經透過那,看到了面目全非的自己。
陽光沒有帶給她絲毫的暖意,反而是隔着面紗照在臉上,也讓那裡一陣陣生疼。
直到有什麼從空中紛紛揚揚地灑落,楚筝視線看了過去,竟然是一個個紅色的錦囊。
她又擡起頭,隻看到了一艘巨大而精美的飛舟在高空中慢慢飛過,飛舟上,屬于魔界魔尊的旗幟,尤其惹眼。
錦囊便是從飛舟上被灑落的。
楚筝有些發愣,等回過神時,手已經伸了出去。
那隻手實在不像是人的手,骨瘦嶙峋到仿佛隻剩了皮包骨頭,伸手間,一個錦囊自動地落在了楚筝手間。
那是……
魔尊陸雲之大婚的消息,楚筝看到了另一個名字——唐夕月。
那是如今人人都知道的,陸雲之失而複得的心上人。
錦囊裡除了婚訊,還有其他或多或少的東西,運氣好還有不少靈石。所以外面這會兒很熱鬧,是百姓們争相哄搶的嘈雜,楚筝站在院中都能聽到。
兜兜轉轉,他們到底還是成婚了。
楚筝還記得小姑娘在自己面前,不服氣地說:“他喜歡的明明就是我!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跟你在一起的,但我不能放棄他!”
“除非他是真的變了心,不然我不甘心,我不信我會輸!”
彼時,楚筝隻是把她當不懂事的孩子,一笑了之。
如今看來,笑話卻是自己。
是她赢了。
小姑娘說得沒錯,陸雲之跟自己在一起,确實是有原因的。如今這樣的結果,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仿佛所有人的人生在短暫的錯路後,都走向了正途,隻有她,深陷沼澤,便再沒有了然後。
楚筝伸手撫了撫自己那凹凸不平的臉,那是被蠱蟲啃噬後留下的縱橫交錯的傷痕,這會兒好像更加疼了。
大門突然被人打開,楚筝下意識将面紗裹得更緊了,唯恐露出一點傷痕來。
門外的是一名男子,他好像是沒料到楚筝走出了房間,怔愣了片刻,才迅速關了大門。
“你……你怎麼出來了?”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尤其是看到楚筝手裡的錦囊時,更是臉色微變,俨然說不出話來。
楚筝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受傷。
可比起半年來的種種,如今這又算得了什麼。楚筝本來想笑笑安慰他的,但想到自己的這張臉,又放棄了做無謂的表情。
“你放心,我沒事。”聲音沙啞難聽得緊。
柳一白沉默了片刻,才走過去,他的手裡還提着一條魚,一邊過來一邊開口:“今日我們炖魚湯吧?才捉上來的,挺新鮮的。”
男人在分散她的注意力。
“好。”楚筝也順着他的話來說了。
自從被陸雲之廢去了修為,她過了好一陣子颠沛流離、四處逃亡的生活,直到遇到柳一白。
柳一白隻是個低階修士,他跟自己說,自己多年前,救過他的姐姐。
楚筝其實是不太記得這樣的往事的,但對方卻一眼就認出了哪怕是變成了這樣的自己,救了她後,又将她帶回了家安置。
她不是不感激的,至少能讓自己有了喘息的機會,隻是……她如今一無所有,再沒有可以報答的機會。
柳一白同往常一樣,沉默地生火、做飯,最後将那碗散發着香味的魚湯端到了楚筝面前。
“若是不夠,你跟我說。”他定定地看着楚筝,被擋得密不見光的房間裡,那雙幽暗的眼睛裡,帶着點點哀傷。
直到楚筝點頭,他才轉身。
楚筝揭開了面紗,那張臉上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她用小勺攪了攪,才慢慢送進嘴裡。
應該是很鮮美的吧?但楚筝其實已經嘗不出味道了。這段時間,柳一白始終變着法給她做好吃的,想讓她的身子好好修養起來。
哪怕是柳一白明明也知道,楚筝中了噬心蠱,無論吃了多少,生長出的血肉,都不夠蠱蟲啃噬。
***
夜裡,噬心蠱帶來的疼痛又按時發作了。
楚筝死死咬着牙來抗拒着那疼痛,她其實不是能忍痛的人,卻生生在這半年裡鍛煉出了耐痛的能力。
可即使如此,也一遍遍被疼暈死過去,再從疼痛中醒來。
最後一次醒來時,疼痛終于慢慢緩解,柳一白正坐在她的床前,小心為她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楚筝想到了自己的臉,有那麼一瞬間繃緊的身子,半晌,又慢慢放松下來。
男人的動作很輕柔,将臉、手、手臂,能擦拭的地方都擦拭過了。楚筝被汗水浸透的粘膩感少了一些。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桌上的紅色錦囊。
“柳一白。”
柳一白身子一僵:“嗯。”
“我要走了。”
柳一白話少,但從來都會句句有回應的。唯有這次,他沉默了好久,才開口:“我打聽到了能解噬心蠱的人,楚姑娘,我們去試試好不好?”
明明是他在想辦法,明明是給楚筝治病,可他的語氣,卻隐隐帶着卑微的祈求。
但楚筝能回答他的,隻有一句對不起。
“我還有最後一件,沒有做完的事情。”
最後一件……
那做完了以後呢?柳一白沒有問出口。
***
楚筝走的那天,柳一白将她送出了很遠。
她沉默了一路,那句“謝謝”,終究是沒能說出口。有的隻是一句:“我走了。你……保重。”
她走了兩步,突然被柳一白一手拉了回來。
楚筝一愣,如今修為被廢的她,對方再低的修為她都是無可奈何的。
她就這麼眼睜睜看着男人伸手,摘下了她的面紗,将那張布滿縱橫交錯傷口的臉露了出來。楚筝先前每次以這張臉見到别人,都會引來旁人作嘔的表情。
“看了這張臉,晚上會做噩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