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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歌姬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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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繁華,浮于郁郁濃蔭。城堞高企,圈蔽精彩絕色。

夏日既炎。行道側的高枝碧芸将京城隔出了高門并寒鄰。

臨近宮門,豪強宰邸,端的是綠枝蔓蔓,樟香柳軟。

沿途鋪過一道可供車馬仆從穿行的涼翳。

出了此處,南城北府,卻也道路光潔。隻是城吏呼喝之下,皂衣喧嚷過處,肅清砍伐一空。牆畔罕有一樹,檐角難舒片葉,無所遮蔽,攤販禁絕,剩個光面朝天。

烈日直下,挑夫擔郎埋頭趕步,炎氣蒸騰,短赭黔首掀蒲抹汗。

今日無雲無風,于此日中之際,連迎客小二都沒什麼聲響,沿街店鋪招幡蔫了一般。惟東西二市,幾多鋪面強開,看顧者篷下閑坐打盹,幾日赤熱,隻清晨黃昏有些生意。

是時,陸宰相家的大公子正回轉府中。權貴子弟出行,有冰盆吐雲、仆從打扇,雖然如此,他身上仍悶出一層漿膜似的汗。下了馬車,隻願回院裡換身衣服去。

此人喚作蘇雁,字雲卿。是個端方俊秀郎君。

鴻雁春北秋南,不懼千裡,意在穿雲高遠,如雲中君子。然而他志向卻不在仕途,受恩蔭領個閑職,為了門第往來時說着好聽,日日白去應卯了事。

他父陸宰相雖由着夫人為長子取了這名,仍隻希望小兒輩安居京中,不必如鴻雁一般,年年奔波勞累。

既然是宰相家的公子,衣食無憂,倒也不妨。身負鐘鳴鼎食之景,有權熾柄熱之勢,兼風雅閑淡之趣,生來便受人矚目。要堵人背後編排不容易,要叫人當面說嘴也不容易。索性一家無羁,并不在意。他又長得不錯,素來與人見面,先占了三分好感的便宜,更有一應長輩愛之不及。

長随小厮,丫鬟阿嬷,也素知他體貼,雖看着面冷冠清,行動間盡有溫潤二字。

府内人口簡單,門庭清幽。幾代實權人物,俱有韻風,積年累月之下,也算成了世家,同一班清流士族多有往來。他母親出身陸府,亦金尊玉貴逍遙自在長大。說到這陸府,雖同是陸,卻并非陸相那幾代宦遊的陸姓可比。有句詩寫得雅,道是:

“姑蘇露白拾月圓”。

說的便是當世顧、蘇、陸、白四大豪族。其中,陸家以文才之勝聞名宇内,與蘇氏伯仲之間。自當今掌權後,多拔擢其門有才之士,他母親也受當今推崇。若是他們一家去應試,他與父親、二弟加一處,怕都不如母親見識深遠、文章錦繡。

難得他母親一任己意,更廢同姓舊禮,肯下凡到這相府門庭。

方進門,便有小厮來請,打眼望去是二弟身邊的白羽。二弟頑皮,見他有個侍衛叫墨海,硬要湊個對,就給書僮取名作白羽,平白叫兩人都被父親說一頓,道是仆僮名号撞了主家,後來母親發話,才揭過此事。年前二弟弱冠,宮裡送來神駒為賀,又被取名作驚風,有“林暗草驚風”之意,指馬為虎,借猛獸之勢,嚣張得很。

這般跳脫頑皮,想來又遭發落,急急搬他去做救兵。

“這遭又是為了什麼?”

是雞鬥不過鵝,還是貓撓了犬?

小厮一腦門汗,苦哈哈道:“大公子,是二公子要娶個姑娘,”又補上一句,“是那歡月坊裡的一位姑娘,與二公子見面不過三五日。”

歡月坊?哦,樂府,樂府的姑娘。

蘇雲卿大為慨歎:

二弟膽識過人,敢揚言娶歌姬了。

……

進得院子,果然雞飛狗跳。

他母親陸真,握一杆當今相贈的長槍,廣袖翻飛,正滿院攆兒子。

四五個丫鬟小厮在陰涼半亭裡站了一溜,捧盞的捧盞,持帕的持帕,面帶景仰,一排腦袋跟着院中二人轉悠。

此情此景,絕類花鳥揚頸逐日,恍惚能從那排臉盤子裡撈出幾把懵然趣味來。

蘇大公子迤迤然從院牆邊繞到丫鬟堆裡。

他撈過涼水帕子先抹把臉,再從邊上選了盞紅殷殷的果茶,悄聲問“母親遛了二弟幾圈了”,見小丫鬟偷偷伸手比個二,便惬意地加入轉臉盤隊伍。

但見那隻比他小幾年的二弟陸美,錦衣映日,流光燎尾,在院中輾轉挪騰,側身繞過院子裡的一株蔓藤香瓜,又傾腰避開陸宰相的嬌客月季,姿态倉皇腳下不慢。

口中胡亂嚷着,足踏石闆,轉騰間眼尖瞧見他,頓時如見救兵,展翅往他撲來。

“娘喔,大哥救我——”

往哪裡叫娘呢。

他們娘正經就追在他後面,斜拖長槍,饒他一步路罷了。

當胸一撞,一團汗臭的小子撲入懷又滑過臂去,夏日薄衫一路被他揪至後背。衆人被擠得手忙腳亂,蘇雲卿忙摟住茶盞,還沒來得及扶穩,迎面一點寒芒忽地停在眉間。

鋒銳激起半縷輕風,吹動兒郎幾線發梢。

……

蘇雁,字雲卿,年華正好,于景泰十二年六月十一京城家中,吃茶看戲。

一口茶後,橫遭利鋒脅迫。

面前他母親,一品定國夫人陸真,堇衫伏定,銀镯抖腕,将槍尖收回幾寸随和一笑。

“小美,過來,不然我就打你哥了。”

“……”

“……”

*

蘇雲卿站着,陸美蹲着,陸夫人坐着。

桐油赤木鋪就的廳堂沁涼有風,檐下垂落的碎紫鎏金仿若玉簾。

寬雅之室,多飾銀紫之物,懸鈴輕響,庭外闊葉舒卷,透花棱煌煌日影。

轉臉盤大隊紛紛起工,端茶倒水,遞帕捶腿。甜瓜蜜果在盤,雪肌香鬓環繞,嬌嫩蛾眉,以侍女朝露與善晞打頭,繞了陸夫人滿榻,又被她嫌熱趕開。

通風報信的白羽留在外頭,在一衆小厮打趣的目光裡收拾戰場,點數損耗。

蘇雲卿替戰場收尾,低頭看這會兒将将及他膝的陸美,笑問:“二弟這次是怎麼讨的打?”

陸美搓了搓衣擺,蹲着嫌腿上肉緊,索性改抱腿蹲為席地而坐,擡頭偷瞄一眼他母親,嘟囔道:“大約是因為我要娶新婦。”

“你那是娶新婦嗎?歡場歌姬……”果然話音未落,就引得陸夫人在茶水裡擡頭,她髻間纏絲銀帶随之一迤,垂落于肩,“和國子監一班野猴子也就罷,你如今是和什麼人厮混,混到歡場笙歌去了?”

陸美聽到“歡場歌姬”四字,以為摸到關鍵,仰頭露出張配得上他名字的好臉,道:“诶,母親親,其實那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們家年年請戲班來唱的時候,母親不也說莫要以戲子之論輕賤他們,莫要瞧不上她們嗎,”我如今可十二分地瞧得上啊,“母親平日不總叫我多體貼黎庶,莫仗勢欺人,是吧是吧。”

蘇雲卿聽到此處,笑着自去尋了個座。

估摸着時候,又悄悄叫侍從遞盤香瓜給他。

站着聽辯多累,又不是要辯他,兄弟情也不能叫人陪綁。何況陸美開了頭,一時三刻尚換不了場。

果然陸夫人低頭阖上茶盞,揚揚嘴角道:“瞧不上戲子,這話俗了。是不該瞧不上。”

不等陸美露出喜色,她細長的眉眼微擡,卻又接着道,“然而若說‘百業無分貴賤’,這話也俗了。”

心思敏捷之人,常能不經意摸着世俗窠臼的邊痕,習以為常之物,便是拿來破的。

陸真面上笑意轉淡,瞧着兒子,眉間微蹙,像是自己也并不贊同之後要說的話,但停頓幾瞬,低頭又将阖上的茶蓋輕撇,仍然将些她不願說,卻不得不說的詞忍心送出口,“一衆人的層級格調,是門檻,與這群人裡頭的人給的,不是幾句‘不分貴賤’的泛泛白話給的。”

陸美仰頭露出茫然神色,一旁吃瓜的蘇雲卿倒慢下動作,擡手叫還在廳内侍茶的朝露與善晞再去廚下切些瓜來。

陸夫人注意到他動作,笑了笑。

她這大兒,總是細緻心軟。支走仆從,生怕貴賤之說傷了她們心。倒是無賴小兒,還仰着一張未被人情世事沾過的臉。

所以說閑來無事莫去成婚生産,産出個大操心、小操心,生怕他誤人人誤是小,更要緊連累自家清靜。說不得探讨探讨,混說些世情。

她放下茶,看向小兒:“你既聽曲,是宮是調,哪個作主音?是高是低,終究有品第。”陸真拾回笑意,溫聲半打趣道,“一日,如你這樣纨绔淘氣、進不了太學的學子才去國子監,那國子監,就在坊間低太學一頭。一日,不識字知事的輕薄少年才入行勾欄戲苑,那勾欄戲苑就低别人一頭。這便是門檻了。你看這人世間事,是不是總這樣道理?”

“再有這人群聚落。一日樂府中人,如多不通詩書,不辨義恥,樂府便低人一等。一日,羽林軍裡盡是些不通文墨、招雞鬥狗的遊俠混混,一日羽林軍便低人一等。”

這規則是如此血淋淋。便是被溫聲吐出也不改其鋒利。

那高的不肯倨傲,那低的不肯認下,一旦剖出了,便打破世間人所心知肚明又粉飾裝點的花團錦簇。

果然陸美從地上挺起腰,驚訝道:“豈有這樣驚世駭俗的道理。”輕薄夏衫鴨黃,勾出少年薄肌身闆,那雙眼裡盛滿年輕明澈的光,“總說天下大同,天下大同難道是這樣有高低貴賤的大同麼?”

陸真歪頭稀奇。

“若無偏好取舍,叫你舍了如今身份,去做花樓琴師,你可去?既有偏好取舍,自然生出高下之分來。”

陸美自忖,他那手魔音,也做不得琴師,他又哪裡見過琴師不碰琴的時候如何過日子。他轉向蘇雲卿求解:“大哥也這般認為麼?”

蘇雲卿拿瓜的手一停,想了想,溫和道:“依我說,看得上戲子,看不上戲子,你在這二者中擇一,便是有了評判戲子之權,先自高出他們一頭,又說什麼天下大同呢?”他看向毫不在意衣擺曳地的小弟——陸美愛着淺色,園中飛撲沾土,此刻坐在地上,那地倒比他衣裳幹淨些。蘇雁生于高門,卻也知尋常人家無仆從浣濯,須衣再浣之衣,除十分邋遢者外,就算為省己力也多愛清潔,“自然,他們也能私下議論你,看得上國子監,看不上國子監,看得上宰相之子,看不上宰相之子,看得上你,看不上你。然而他們對你的議論,與你幾近無損,你的看上看不上,卻可能害了人家生計。便人與人無謂貴賤,到底有所不同。”

陸美被這一通“看得上”“看不上”繞出一腦門懵然,尚未理通又聽他母親繞回到婚姻嫁娶。

陸夫人強将題目拉回,面上露出太息的神色,接着樂府之門檻,與群聚之口碑說道。

“清流世家娶個花魁歌姬?這便是說書場裡編的笑話了。商賈之家需要借個芳名遠播的女子,好東風借力,賈幟高張。然而書香門第間,本就貌美女子衆多,便是太學院裡也極多女學生,輪得到花魁歌姬混低世家門風?何必為皮囊讨個空鼓美人。若子弟不賢貪鮮,寡廉鮮恥,又如何算得清白門第。子女再愚再陋,也沒有為姿容,尋個心無點墨配伊的道理,平白再損耗家門後輩心智,又多生後宅風波。”

“自然,娶不行,别家納一個也是有的。”陸真随口替自己周到,對豪強間的龌龊卻也看得分明,“我想你明白,手足争産、後宅不甯多是家裡妻妾太多的緣故,這話放民間、放宮裡都是一樣。”

提到宮裡,她不由輕嗤一聲。“那宮裡一代代美人進去,兒郎風姿倒是代代增益,索性心智也不必個個成材,個個成材反倒不美。”

她笑一眼因她歪題提到宮裡而蹙眉的大兒子,向小兒問道,“你如今說娶,自然打的是娶妻的心思?”

“那是自然,她真心愛慕我,我自然也是明媒正娶正妻待她。”提到這點,陸美又不合時宜地挺了挺胸膛。

陸夫人亦無奈搖頭:“也罷,人外有人,你遇見的美人也未必腹内空空。那人叫什麼,你又怎麼就動了婚姻的心思,細細說與我們聽聽。”

陸美得令,忙歡喜起身,兄弟倆自親近了坐,又蹭過蘇雲卿兩塊香瓜潤嗓。

于是時,其方迤迤然,将那女子如何與他席間偶遇同桌,又如何行酒令作詩,如何對他的詩作推崇備至,如何素手調弦,将他那幾首詩吟唱得三日繞梁、衆人皆贊的樂事細細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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