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沉靜端正的克制操守被融于江湖的自在無邪蓋過,蘇大公子攥着罩衫領口,一手拿着濕衣伸出,又赧然猶豫道:“在下自己來吧。”
幫主欣然點頭,一把撈過雲紋銀錦,團起絞兩下,扔到樹杈架子上。
說句話的工夫就能搞定,你還打算光着身子全烘幹不成。
她把備着的水袋扔給蘇雲卿,又走近去。低身俯下。
蘇雲卿不由後仰。
幫主笑一聲,伸手。
從那件防水極佳的罩衫暗袋裡,翻出仍然幹燥的帕子和糖紙包。她壞笑着,給懵然眨眼的人遞過去一顆橘糖。
裡頭就随便擦一擦,再解解酒。
柴火畢剝。
衣服漸幹。
坐着的人瞧着火,忽然說道:“幫主,書局的事我知道了。”
女郎啊一聲,火堆裡燒斷的木條架不住脫落,噗的一聲,砸出一蓬火星。
幫主蹲在火堆前摸摸鼻尖,又轉而想道,這又不是我疑心他,我心虛個什麼。
陸小友真是藏不住話啊。
這生辰的快活日子,說這些倒像欺負他。
她清清嗓子:“老秦胡亂猜測,你别太氣,他們又跟你不熟,那遠近親疏就是糊塗的。”
蘇雲卿點點頭,倒也看不出高興不高興。
幫主無奈,她手下人看着和氣,但江湖上刀尖舔血久了,怎麼可能都是善茬。
初時幫中對蘇陸二人抱着點警惕,總擔心這兩位兒郎到幫派來,是朝堂向江湖伸手。
有心人布置勢力。
常見的幾位主事,史七,這姑娘甜軟,想得不多,揚眉這劍客也萬事交托。
而像葛長韻,那是第一夜就把讒言遞到了枕頭邊。
自然,後來大夥一看,勢力之一,陸美小友,随随便便拿根糖就能拐走。
勢力其二,蘇大公子,也日日閑遊又有格調。
這一位格調是有格調,但幫衆們私下也下注,此君實在很像話本裡,混入山寨做壓寨郎君的白衣公子。
也實在很像那嫁給女将軍,悄悄做内線的敵國質子……
蘇大郎君博覽群書,幫衆們看的雜言話本也不少啊。
總歸是各個江湖經驗豐富。
倒是不肯輕信人家真是無欲無求的。
如果換個朝臣的兒子,幫主不說信不信,也不會帶在身邊。
但陸真的兒子麼,陸真自己就不是替那朝廷做的官。
她替她胸中塊壘酬志,順道為美人出頭呢。
蘇雲卿忽然道:“我不想小弟入宮。”
他擡頭看一眼女郎,苦笑道,“所以帶着來江湖上避避。”
幫主挑眉。還有這樁?
喲吼。
小檀你可太……哈哈。
女郎撥着火,應道:“知道了。”這是解釋兩個小友來的目的單純,既不是内線質子,也不是盜圖偷師。
她彎了彎眼,“那你們來曆練,總要有些成績。想過帶什麼回去嗎?”
趁機被考察學問的雲卿公子一愣,皺眉想了想,猶疑擡頭。
“……廚藝?”
“哈哈哈。”面前人敲柴好笑。
“好罷,是我未想過的一份作業。”
蘇雲卿委委屈屈看過一眼,他這會兒倦意回落,也有了精神。
聞言露出費心寫的答卷被學堂夫子挑剔的寂寥神情,濕發垂下,面上失落:“廚藝不行嗎。”
這世家公子盤好腿,不聲不響支坐着。眼底含笑,安安靜靜,欸,此前是年節被點單表演,如今是假期被考察學業。
少來,幫主白他一眼,替他遞過去衣服。從容作勢的世家子對上伸到面前的手,咳嗽一聲,又側頭窘迫起來。
蘇雲卿紅着臉取過衣服,也不動作,幫主挑眉,轉過身去。
背後窸窸窣窣聲音響起,穿戴整齊的郎君扶着站起身,把幫主的罩衫疊好。
又弄髒女郎一套衣衫,算上柳樹下墊的那件,他欠下兩件了。
“雖然是躲清淨來的,但在江城也交到不少朋友。”蘇雲卿捧着衣服笑道。
“以前沒有什麼朋友。”
在楚州,一個人安靜讀書,後來一個人在藏書閣握筆注解。
宮裡那些,大多是陸美的朋友,通過陸美認識。
大家都說雲卿公子随性、随意,可他也會想聽窗外的鳥鳴。
如今這樣一群年輕人一起為他過生辰,被長他一些的女郎帶着玩水攀山,是從沒有過的。
蘇雲卿都要替過去的自己欣羨如今的交遊情緻。
“你若肯去交朋友,哪個舍得推拒。”幫主笑他一眼。
不肯違心與俗人為伍,說什麼沒有朋友的胡話。
她理好東西,帶着衣衫半幹的人往外走。“外套還是披着吧,見了風要冷。”
“過幾日我要去巡視地盤,”這話說得跟小狗轉地盤一般,女郎問身邊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們能去嗎。”
“自然可以,也用不了幾個盤纏。”
除了費錢,還有什麼能攔住遊玩人間的腿呢。
身家還算豐厚的二人一同頓了頓,不由相視莞爾。
走走,閑不住的四條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