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望舒一臉錯愕,毫無防備地被這直白的話激得喉頭一哽。
謝廷玉接着道:“我不像你,會‘失手’傷人。”
袁望舒嘴角時常挂着的笑在此刻僵住。她此刻才重新打量謝廷玉,目光撞上她眼底似笑非笑的光,忽然覺得有無數螞蟻順着脊背爬上來。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謝廷玉将夜明珠扔過去,“這珠子純淨無暇,你正好收起來,天天挂床頭,除一下你内心的邪氣。”
不待袁望舒回話,謝廷玉将簾子放下,下令馬車遠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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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謝府長好院。
浴室内霧氣氤氲,侍奴們魚貫而入,手上端着布巾,裝盛有澡豆的肥皂盒等,将一應器具放置在憑幾上,又齊齊退出去。
謝廷玉将腰間宮縧解開,褪下羅裙,再到裡衣。手撫摸到左肩,有明顯的凹凸觸感。
她扭頭看去,隻見肩膀處有一明顯的新月狀咬痕,齒列如刻,足可見當時下口的人用了十成的狠勁。
謝廷玉指腹滑過齒印,道:“咬得挺深,牙口不錯。”
嘴上這麼說着,腦海裡率先浮現的是那個人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
浴室竹簾處,有個身影等在那裡。
此人姓韋,名叫風華,看樣貌在三十五歲上下,身态豐腴。原本是主君的陪嫁侍從,但家主對此無意,現此人主要負責家宅後院打理。
韋風華問:“怎麼不在裡頭伺候娘子?”
“韋叔,娘子不讓伺候。”領頭的侍奴輕聲回答。
韋風華蹙眉,出聲訓斥:“簡直胡鬧。娘子自小在外雲遊闖蕩,自然是不講這些世家規矩。娘子不說,你們難道不懂嗎?”
他指着其中一人,“應歡,你進去候着。”
一個面容姣好的侍奴從中走出,俯身一禮,轉身走進浴室内。
隻聽一聲驚叫從室内傳來。
候在竹簾處的衆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一會,應歡眼中含着淚光,一臉委屈,“奴隻不過是把手放在娘子的肩上,要給娘子按摩,娘子頭也不回,招呼也不打,直接上手反擰,奴受不住叫了一聲,娘子這才把手給松開。”
應歡将手腕伸到韋風華面前,腕骨處微腫,上面留着五個淡淡的五指印。
韋風華很是不解,問:“這怎麼還挨了一頓打?娘子可還說什麼了?”
應歡小聲啜泣,“娘子說,沐浴時不要近她身,等到她喊才能進去。夜間安眠時,腳踏處也不許睡人,侍衛等人候在門口即可。”
按照規矩,女子夜寝時,需有侍奴宿于床榻腳踏處。若主子夜間興起召幸,次日便可收入房中,留作通房。
韋風華歎口氣,先是讓應歡去找醫師,再吩咐另一個侍奴進去候着。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幾個精挑細選出來的侍奴們,暗自思忖,“原本是想順水推舟讓娘子把這幾個人收做房裡人,娘子這般拒人離千裡之外,不解風情,這該如何是好?”
“難不成是這幾個還不夠好看?”韋風華又想。
謝廷玉一番沐浴完之後,躺在一旁的竹椅上。
旁邊候着許久的侍奴經謝廷玉允許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靠過去。侍奴從暗處抽出一根竹管,裡頭流出熱氣騰騰的水,再抽出另一根竹管,裡頭是涼水。
兩根竹管架在一個支架上,彙聚成溫水,細細澆淋在謝廷玉的頭發上。等一番洗淨、按摩之後,侍奴再用棉布将謝廷玉的頭發擦幹。
燭火熄滅,長好院浸入一片阒寂。
外頭雷聲滾滾,夏夜的雨來得急驟突兀,滴滴答答的雨滴聲由遠及近,打在窗棂上、檐角上,涼意從窗隙絲絲滲進房内,熱意自青磚地面褪去。
謝廷玉躺在床榻上,阖住眼簾,聽着檐溜叮咚聲,不一會便呼吸勻長,顯然是已入黑甜鄉。
這廂酣夢正甜,另一邊可有人卻痛如蟻噬,夜不能寐。
皇宮婆娑閣内。
幾聲壓抑的,帶着痛楚的呻-吟從層層帷幔内透出。
绛珠手捧一盞燭台,将床榻上頭的鶴燈點燃,撩開紗幔,将其挂在銀鈎上。
榻上,一人埋于錦被内,蜷縮在最内側。
将被子下拉,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面容,額角碎發已被冷汗浸透。
姬憐渾身疼痛難忍,隻覺得骨髓深處似有千萬毒蟲啃咬。
他貝齒死死咬着下唇,疼得眼前昏蒙,看不清眼前人的面貌,雙手大力地拽着身上錦被,指節泛白,呼吸碎若遊絲。
實在忍不住時,他才低聲喊了幾句“好疼…好疼…”
绛珠即刻往外走,一連串吩咐下去:“快去取殿下的玉牌,請今夜當值的太醫令,指名要王醫師來。”
“你去小廚房,熬一碗安神鎮痛湯來。”
“你去把燈都點上。備好熱水,布巾……”
“你去取清酒來,将其煮沸……”
細雨紛飛,婆娑閣内燈火通明,衆人在廊下疾走,不敢有一絲停歇。
绛珠舀起一勺湯,送到姬憐嘴邊。喂十勺,才勉強喝下兩三口。但效果甚微,眼見姬憐狀态越來越差,又沒什麼法子,绛珠滿眼心疼地拿出手帕,為其拭去眼角淚痕。
着急等待下,王叔和終于是急匆匆地背着醫藥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