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來”字還沒說出口,姬憐出聲打斷,“你閉嘴。”他一臉窘色,瞪了謝廷玉一眼,轉而向宮侍道:“放下東西,退下。”
謝廷玉将香爐,和《抱樸子》接過來,一臉信誓旦旦,“我這就為殿下驅邪。”
“謝大人且慢。”
王叔和走來,取過香爐,指尖輕撚爐中香灰,又置于鼻端細嗅,察覺這隻是有助眠鎮靜效用的安息香,便将香爐放回謝廷玉手中。
姬憐見謝廷玉将香爐往小案上一擺,以為是要做大法事,隻見她隻是草草地往裡插上三炷香,雙手合十,對其一拜,嘴裡念念有詞道:“天地玄黃,律令九章,邪祟速退,正道永昌。”
語罷,謝廷玉拿着書,跪坐到屏風後,“邪祟已離,我這就為殿下誦靜心篇,以安神魂。”
一陣刻意壓低的翻書聲從屏風後傳來。
……這樣就能祛除所謂的邪祟嗎?
衆人疑惑不解,又心下覺得此人極為敷衍。
姬憐無暇再去管這個假道士的所作所為,方才一番折騰已耗費他許多力氣。他微不可聞地歎口氣,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王叔和道:“請殿下移步床榻,該施針了。”
姬憐站起身,由绛珠扶着,往床塌走去。幾層帷幔覆蓋下來,将内間遮得嚴嚴實實。
這次施針比昨夜輕松許多,姬憐隻需将手腕搭在脈枕上任其行針。
不知是屏風那處的低沉誦經聲,還是香爐袅袅傳來的熏香,亦是藥發揮了效用,姬憐隻覺得腦袋昏沉,沒一會便睡過去。
“……熱……好熱……”
姬憐躺在床榻上無意識地呢喃,隻覺得有一股燥熱如同蛇一樣在體内亂竄,額間已布滿細密汗珠,不安地在錦被間輾轉。
绛珠将帷幔撩開,往裡一瞧,正打算往外出走去尋王叔和。
“這位宮侍可是要找王醫師?”
绛珠點點頭。
“我方才見王太醫匆匆往太醫署去了。”謝廷玉立在朱漆柱旁,手中書卷卷成簡狀,正若有所思地輕敲掌心,一臉關切地問,“可是殿下出了什麼異狀?”
绛珠又點點頭。
“我雖不通岐黃之術,卻擅驅邪鎮魂,殿下此刻定是被邪祟上身,我去看看。”謝廷玉一臉笃定,擡步就要往裡走。
……欸?
绛珠張開雙臂攔住去路,面上漲得通紅,急道:“男帏不涉外臣,大人身為女子,怎可入内?不如等王醫師來再做商議。”
“我不會看見你家殿下的安寝姿容。你隻需要把他的手給我就好。”
……啊?
手什麼的好像确實聽起來比直接看到睡顔要得體得多……不對,那也不行!
绛珠眼睜睜地看着謝廷玉先是撥開最外面的一層珠簾,然後是一層又一層的帷幔,直至最後一層。
帷幔薄如蟬翼卻密不透光,雖僅是一層,并不能瞧見裡頭的情形。
好巧不巧,姬憐的一隻手就垂落帳外。
因身體的主人體内燥熱難耐,那隻手的骨節處都泛着不正常的绯色,指骨緊繃,指節顫抖。
“殿下,你身體不舒服嗎?”謝廷玉低聲問。
“熱……我好熱……不……”帳内傳來斷斷續續的呢喃。
“我有法子能讓殿下好受些。”謝廷玉刻意一頓,帶有一絲蠱惑地問:“殿下,你需要嗎?”
帳内無應答,但是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能讓謝廷玉感受到裡頭人的煎熬。
绛珠屏住呼吸,萬分震驚地看着謝廷玉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姬憐的手。兩相交疊,兩人的脈搏緊緊相貼。
绛珠瞳孔驟縮。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見殿下主動地張開五指,與謝大人的手五指扣緊,像溺水時抓住浮木那般死死不肯松開。
绛珠強制斂住心神,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吃驚得節節後退。
謝廷玉的手很冰涼。
姬憐在混沌中隻覺抓住了一泓清泉,如薄雪消融,繼而化作潺潺溪流,順着脈搏緩緩流淌。雖然隻是掌心相貼,那涼意卻似蜘蛛網般蔓延開來,全身的燥熱撫平三四分。
他無意識地發出滿足的喟歎,想将那隻手貼得更緊…更緊…
帳内逐步趨于無聲。
待姬憐轉醒,已至黃昏。他從帳内坐起,将帷幔撩開,隻見唯有绛珠候在一旁。
他坐在梳妝台前,绛珠拿起一柄玉梳,為其篦發。
玉梳滑過綢緞般的長發,一梳到底。
绛珠問:“殿下今日下午睡得可好?”
姬憐慵懶托腮:“倒是難得清涼...比昨日舒坦許多。”
绛珠看着銅鏡裡殿下眼尾還未退消的薄紅,開始思考,他到底是要說出下午的事,還是不說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