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奴臉埋進衣領,“奴拿到那張紙後,很害怕,便給了浣衣令。他說這是不潔之物,就把它燒了。”
姬憐并不想這一條線索斷掉,改為循循善誘式詢問:“那你還記得那張紙有什麼特色嗎?比如什麼顔色的紙?”
“奴記得是土黃色的,還有點髒,紙裡面好像摻和着些細條的、黑色的東西。”
一番細問之後,姬憐便讓小奴離去。
他擡首環視一圈,發現謝廷玉已并不在此地。
謝廷玉此時此刻正在與浣衣所相連的染署這兒。
此處地處空曠,四處架着巨大的晾紗架,每個都挂着色彩鮮豔的雲錦布匹,另一旁邊是數口碩大染缸,裡頭都是翻湧的染液,有绛紅色、靛藍色等等。
染署是專門負責給宮内布匹染色的地方,十餘名染匠正在用長竿攪動染液。
謝廷玉駐足看了會,靠近一名染匠,誇道:“這缸裡的绛紅色豔如朝霞,倒像是夏日裡盛開的牡丹色。”
染匠對這份誇獎很是受用,道:“大人不是做這行的不知,這其實是用茜草染的,宮裡的貴人們喜愛穿這樣明豔的長袍。”
謝廷玉颔首,“那這手上要是染上了容易洗嗎?”
染匠:“容易洗,用皂角水搓洗兩遍,這就洗掉了。不過……”染匠一頓,補充道:“若是将茜草和朱砂混合,那顔色會更好看,更加豔紅色,隻是朱砂有毒,沾上了就難洗了。”
“那茜草可是種在宮裡,在哪呢?”
染匠帶着謝廷玉來到一處茜草圃。
此處竹架成排,紅莖纏繞的茜草攀爬騎上,四周并未有什麼牆壁阻隔,看來除了染署的人可以采摘,其她人亦容易摘取。
謝廷玉繞着茜草圃好幾圈,忽然在竹架西側停下,發現地上散落着幾截斷裂的莖稈,泥土裡多出一串不同于染匠所穿的草履鞋印。
“我可以摘取些莖葉帶走嗎?”
染匠連忙主動剪下幾段茜草藤,雙手奉給謝廷玉。
謝廷玉從袖子裡拿出絲帕,用其裹住,收入懷中。
姬憐見謝廷玉回來,口吻帶着幾分刻意壓下的急切,“你去哪兒了?”
“去隔壁溜達一圈,頗有收獲。”謝廷玉笑意盈盈地反問,“殿下這邊情況如何?”
“雖然我并沒有見到那張紙,但是按照我的推斷,不會有錯。随我一道回婆娑閣,我演試與你看。”
兩人一道回到婆娑閣。
謝廷玉擡首欣賞牆面上挂的字,目光細細撫過那些墨痕。
其中豎如青竹,一氣貫下,橫似遠山,收筆輕斂,長撇如孤鶴伸頸。每一幅字都是由姬憐親筆書下,字如其人,觀賞性很強。
“我自幼臨摹鐘先生的《宣示表》,雖隔代難追其神韻,但也窺得其中一二分。我兒時好奇時,曾在各類紙張都試過筆墨,甚至是絹帛,其中有黃麻紙、藤紙、魚箋。”
“那個小奴說,那張紙為土黃色,其中摻雜着雜質,那便是黃麻紙無疑。這等紙張,在宮内是隻有宮侍等才會用的。”
绛珠手拿托盤走來,其中有幾張黃麻紙,一小碟姜黃粉,一小碟朱砂膏,以及一塊如同冰糖一般的明礬。
他先将明礬溶于清水,再取一小撮姜黃粉調入,撒入明礬水中攪拌,直至粉末完全化開。
寬大的書桌上有一紫檀木雕山形的筆架。
待绛珠研好朱砂之後,姬憐從中取下一隻青镂竹管毛筆,一手挽起廣袖,露出纖細的皓腕,用毛筆點點朱砂,以無名指輕抵筆管,俯身向下,如緞綢一般的烏發随之傾斜而下。
姬憐開始認真地在紙上寫字。
謝廷玉的視線逐漸向下,從腕骨到勻稱修長的手指,白皙肌膚下露出青色的血管。他的指甲蓋圓潤,幹淨,邊緣修剪得如新月般利落,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澤。
這手和他的主人一樣好看。
嗯,如果要是再與他來一次十指相扣的話……
“你在想什麼?”
謝廷玉的思緒中斷,迅速回神,裝出一副很疑惑不解的樣子,“殿下為何用朱砂寫字前需要加這麼些七七八八的東西?”
姬憐放置好筆,撚起些澡豆,于銅盆中淨手,“你等紙上面的字幹了就一看便知。”
隻見,紙上原本朱砂寫的字逐漸變淡至消失。
姬憐見狀,一隻手掬起銅盆的水,将其灑在紙上,那殷紅色的字又猛地顯出原形。
《淮南萬畢術》一書中曾有記載:“朱砂為書,入明礬水則隐,遇暴雨乃現。”
“殿下還真的是博聞強識,好厲害。”
姬憐眼見着謝廷玉用一副平淡的神情,以及刻意上揚的尾音語氣說出這番話,當真是做作得令人發指。
他嘴角輕撇,“謝廷玉,你别裝了。”想起她的突然離去,問:“你還沒說你剛剛離開去哪兒了?”
謝廷玉不答,将絲帕遞給姬憐,後者将其拆開,臉上困惑,“這是?”
“此為茜草,專門供染工進行染色使用,用其煎汁浸染的绛紅色最是持牢,可經久不退。”
姬憐頓時領悟其意,二人當即前往春和堂。經查,地上所謂“血迹”過了一夜,非但未變成應有的暗沉褐紅色,反倒鮮亮如新硃。
“我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宮中奴仆衆多,縱是死了一個可能也不會掀起什麼風雨。可蹊跷的是,屍體在哪裡,頭顱又去了何處?這都一日過去了,依然未有任何人向我告知,就好像消失一樣。”
姬憐瞥了眼謝廷玉,接着她的話說,“也許,可能并沒有什麼無頭屍,隻是有人在故弄玄虛。有沒有無頭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宮内是否有如此傳言,聖上如何看。”
謝廷玉颔首,“如今就差揪出幕後主使了。”
她指尖叩颌,“想她一個小小奴仆隐在宮内,要做完這些事,一定是有幫兇的。隻是不知道可不可以從她口中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