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秋,大周以鮮卑赫連氏屢犯朔方六鎮、劫掠邊民為由,發兵三十萬北伐。
其中,琅琊王氏率二十萬軍力傾巢而出,汝南袁氏則派遣八萬青鸾軍,而谯國桓氏則出兩萬兵力。
因王衡芫大将軍治軍有方,琅琊王氏鐵血王家軍紀律嚴明,令行禁止,英勇善戰,大周子民無不對其寄予厚望。
此次出征,當以王家軍為主力,青鸾軍策應兩翼,而桓氏兵為先鋒破陣。但,因王衡芫抱恙在身,聖上特命其嫡女王琢璋代母出征,授威武将軍印,統領中軍三營。
出征前三月,王琢璋以軍中需良将為由,奏請調任金吾衛王璇玑入飛騎營。聖旨既下,王璇玑即刻卸去禁衛之職,受封疾鋒校尉,統領三千精騎随軍出征。
在秋高氣爽,晴空萬裡的一日,三十萬大軍列隊出征,于山道上觀望,黑壓壓的軍陣填滿山谷。
當時年僅五歲的姬憐夢到這一幕時,他還不懂其中意味。
而現如今,夢境重現,他望着鋪天蓋地的軍容,腦海裡想的是這麼一句詩,“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
大軍自建康渡江,經廣陵、下邳,北上彭城。
王琢璋雖第一次統領大軍,但格外機警,她用兵奇正相生,連破鮮卑七寨。王璇玑率輕騎穿插敵後,二人配合如臂使指,收複淮北諸鎮,兩次大戰皆大捷,鮮卑赫連氏被打得節節敗退。
在即将開始第三次決勝大戰的前夕,軍中衆人定策夜襲,王璇玑遂選定死士八百,趁夜奔襲赫連王帳。
此次夜襲王帳一事,很是冒險。
坐鎮于帳中是赫連姝,乃鮮卑王的嫡長女。
赫連王帳駐于四萬大軍中央,外設三重鹿砦。内圈數百名親衛輪值,帳前立六座哨塔,且配有弓箭手。
可以說,稍有不慎,王璇玑和一幹死士便是直接會被射得像個馬蜂窩,有去無回。
王琢璋坐于帳中,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沙盤,身旁的幾名親衛亦是一言不發,跳動的燭火将幾人的影子映在帳幕上。
帳簾被人猛地撩開,一名身形高挑的校尉走進來。
此人着一身玄鐵校尉服,勾勒出肩寬腰窄的銳利身形,腰側挂着一柄橫刀,刀柄上纏着紅綢。
她形貌昳麗,幾縷微亂的發絲垂落額前,用一條紅發帶束着高馬尾,剛淨面的水珠順着下颌線滑落。
“王琢璋,我都躺床上了,你還把我喊過來做什麼?你怎麼淨幹些擾人清夢的事情?”
隻見王璇玑眼尾微挑,對她的上級将軍招呼也不打,徑直挨着王琢璋坐下,伸手端起案上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王琢璋對于王璇玑的越級之舉并不動怒,反而将裝着一小碟的蜜餞往此人面前一推,道:“此次夜襲甚是兇險,我本無意派你前往,隻是軍中諸将論騎射功夫、論應變之能,唯有你一人才能做到這事。”
王璇玑托腮看了王琢璋好一會,眯着眼笑道:“我的功夫,你還不放心嗎?我定能萬軍從中取那鮮卑女的首級,然後打包送到你帳内。”
王琢璋内心的緊張被王璇玑這一番話給散去不少。
她唇角終于漫出笑意:“首級就不必了,若是此次計劃成功,你必定榮冠三軍,封萬戶君侯。”
王璇玑卻是連連搖頭,面色并未因為聽到封侯而變,“我來打戰也不為虛名什麼,你知道我的。我隻是為了踐行當年的五年之約,我并不忠于什麼朝廷,我隻是對你盡責。”她撇嘴:“當初說好的,你替我還清賭債、贖回典當的刀。”
她拍了拍腰間橫刀,“為還這筆債,我既當護衛又入金吾衛,如今還被你诓來戰場,可算受夠了。”
王璇玑又爽朗一笑:“我又不是真的琅琊王氏人,要這些侯爵虛名作什麼?待五年之約期滿,贈我一匹名駒便是。屆時縱馬離了建康,才好遍覽大周山河。”
王琢璋權作未聞王璇玑一番“不忠于朝廷”的放蕩言論,但為她口中所說的“縱馬離開建康”而感黯然。好友既已決定遠去,她再想挽留也無法。
她端起茶盞,“好,那我先祝你此行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王璇玑也将茶盞端起,“借你吉言。”
五日後,夜半子時,月暗星稀,無雨。
赫連王帳駐紮于山谷腹地,四周峭壁環抱。
值守的親兵統領忽覺頸後寒毛倒豎,雖舉目四望未見異常,卻總覺得黑暗中暗中蟄伏着什麼。
蓦地,隐隐約約從谷口傳來悶響。
咚。
咚咚。
咚咚咚。
鼓聲由緩至急,如驚雷,似洪水一般洶湧撲來。霎時間鮮卑大營火把齊明,哨塔弓手紛紛搭箭上弦。
遠處不停地傳來咚咚咚的巨大聲響,馬蹄聲,金鐵交鳴聲混雜成片,聽聲勢竟似有千軍萬馬正從三面壓來。
這是王璇玑留五百騎兵在山谷,每三人一處,令其揚起塵土,大力鼓擂,可營造出一種數萬軍隊的假象。
“北面?南面?還是西面?”
“不...是三面都有!是王氏鐵血軍!她們來了!她們全軍都來了!”
這個念頭一旦湧上,便在軍中迅速蔓延。
一時之間,鮮卑大營亂作一團。有人慌忙披甲,有人誤傷同袍,更有戰馬受驚掙脫缰繩。
赫連姝面容冷峻地從帳内走出,迎面撞上兩名正欲逃竄的士兵。身旁的親衛隊長直接手起刀落,噗呲兩聲,兩顆頭顱滾落在地,鮮血噴濺在帳幕上。
“擂鼓聚将。”赫連姝聲音冷冽,“各營按預定方位結陣,擅離崗位者,斬立決。”
軍令如山,混亂的軍營頓時為之一肅。各帳千婦長迅速集結本部,在營寨四周豎起盾牆,弓弩手即刻占據制高點。
此刻,兩百餘名黑影正貼着帳篷陰影移動。王璇玑反握橫刀,刀背敲暈第五個巡邏兵時,終于有鮮卑士卒發現異常:“她們在糧......”
話音未落,一根包銅長棍狠狠掃中她的膝蓋。王璇玑旋身踩住倒地士兵的喉嚨,對身後騎兵比手勢:“繼續放火,遇敵隻傷不殺。”她扯下燃燒的帳布甩向馬廄,“讓這些驚馬替我們沖陣。”
“将軍,不好,走水了!”
站在最高處的哨兵突感不對,扭頭一看最靠後的兩座糧倉突然着火,火舌舔舐着夜空,猩紅火色映照着人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