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卡,回到工位上繼續做表,中間還要應付被臨時安排的雜事,時間不夠用,鐘毓不敢走神。
手頭上積壓的事情越來越多,主管這時過來調人,點了她和另外幾個同事去M3,那邊要布新展,一起過去的還有幾個領導。
十多個人,坐了兩輛接駁車,鐘毓聽見同事在交頭接耳,一個說大老闆很重視這次的展覽,另外幾個笑得心照不宣。
“畢竟這次來辦展的是老闆缪斯。”說話的人看向坐在邊上的鐘毓,又是一笑,“搞不好他等會兒也要來,小毓姐還沒見過吧?”
她偏過頭,不知該怎麼接話,“那他肯定是很厲害的人吧。”
“要說厲害嘛,誰也比不過方醫生,跟他比,其餘人都是昙花一現。”
鐘毓一驚,連番追問後知道,她剛才說的和自己認識的方醫生是一個人。
方醫生是藝術館老闆談了好幾年的戀人,因為家世不匹配,又是個和alpha無法完全契合的beta,始終不被老闆家裡人承認。
鐘毓是靠方醫生關系進來的空降兵,同事在背後自然對她有些奇怪揣測,突然得知其中内情,忍不住懷疑,難道她真的是被派過來當間諜的。
旁邊說話的人還沒住嘴:“這一個不一樣,怎麼說也是老闆的靈感來源……”
話音沒落,接駁車停下,鐘毓心不在焉綴在隊伍末尾,她做不來技術活,被打發去清點用來布置場館的花材。
小型的廂式貨車來了好幾輛,鐘毓對着平闆上的送貨清單,把不同類别花的數量一一清點,确定一項後,送貨的再把其餘的推到她面前。
這項工作是在場館後門的連廊下進行的,她點數點得口幹舌燥,隔十幾分鐘就走到不遠處的空調出風口涼快一下。
整個上午,隻在吃中午飯時休息了二十分鐘。
鐘毓熱得根本吃不下,卷起裙擺坐在門邊的石階上。
這時一個挂着工作證,助理模樣的人走出來,伸手拍了拍,讓大家加快進度,說着特意睨她一眼。
這是策展人那邊的工作人員,得罪不起,鐘毓吐出一口氣,撐着膝蓋起身。
下午日頭最毒的時候,送貨的人發現損耗量太大,且溫度太高,給花保冷的冰塊都融化了,許多花材都蔫蔫的。
“鐘小姐,你看這可怎麼辦才好……”送貨的語氣焦急,指望她能拿個解決辦法出來。
裡面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沒空顧及她這邊的突發情況。
鐘毓略一猶豫,抿着唇低聲說:“我去裡面找人問問。”
她記不住那些又長又拗口的花名,讓他們把損耗過量的花每樣挑一枝出來,用廢紙紮成一捧,攏在懷裡。
這些花數量可觀,石塊一樣墜在手上,鐘毓兩條手臂發麻。
她找到先前那個助理,對方要她去找策展人定奪,鐘毓不由得緊張,策展人是大老闆的缪斯,等于是方醫生的潛在情敵。
找了一圈,才問到要找的人在頂層老闆辦公室,她沒有權限,先乘電梯到七樓秘書室,這一層已經被鮮花淹沒,到處飄着甜膩香氣。
裡面的人用紙巾捂着鼻子,過來幫她刷卡時噴嚏連天。
鐘毓到了頂層,發現這裡的情況也一樣,她找到地方,勉強騰出一隻手敲了敲虛掩的門。
來開門的人腳步聲很重,輕快的語氣中透露出些許惡意,“你不讓我近身,我隻能用這種辦法了,上面幾層樓擺的都是我信息素味道的花,你待在這,衣服上難免要沾上味道。”
鐘毓被擋在花束後面,透過花苞和枝葉的縫隙,看到來人是個身量高挑的青年,樣貌精緻漂亮。
大概之前已經有人和他說明過情況,他并未接過鐘毓手裡的東西,讓她站在那兒,用手機拍照。
“讓他們再加急定一批回來。”那青年對鐘毓吩咐,又扭頭沖另一邊說,“我想得到的,一定會搶到手,治病按腿的醫生算什麼?”
“他又不能讓你重新站起來,我卻能讓你有源源不斷的靈感。”那青年語氣刻薄,“搞藝術的找醫生,你不如明說自己缺個護工好了。”
他對面的人也惱了,沉着臉讓他滾出去,“發瘋也要有限度。”
那青年冷笑一聲,氣沖沖摔門走了,鐘毓往後退了幾步,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她雙臂發軟已經撐到極限,懷裡的花落在地上,花瓣碎得到處都是。
她身體繃緊,下意識朝房間裡另一個人望。
她先看到一雙藍色眼睛,寶石一樣嵌在一張沒血色的蒼白臉龐上,辦公室裡的裝修和燈光同外面一樣,白慘慘,為他秾麗的長相平添陰森。
接着鐘毓看見他身下的輪椅。
方醫生的戀人原來是個瘸子。
她急忙俯身去撿地上那些東西,淡青色裙擺落在地上,随着鐘毓動作旋動,擰出細微褶皺,像朵巨大的鸢尾。
元衡送的那些衣服顔色都很漂亮,今天淺紫明天粉黃,鐘毓在這慘白的地方格外顯眼。
輪椅上的人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屈指在桌面上叩出輕響,“請别緊張。”
他溫和有禮的音調和方醫生說話時很像,鐘毓動作停住,他退回辦公桌旁,撥通内線電話。
不一會兒,就有人過來收拾。辦公室裡那些花,連同鐘毓手裡的一起,統統被清理出去,她低着頭,趁機跟這些人一起出去。
她手臂還在抖,再三猶豫後拿出手機給方醫生發消息:[介紹我來這裡,是想讓我幫你打探消息嗎?]
鐘毓倒并不生氣。
方醫生是個好人,非親非故時就幫她解決許多困難,何況兩人現在已經是朋友關系。
受過背叛的人,見到别人可能出軌的場景,心中自然多出一些感同身受的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