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溯流寝殿,觀魚小榭。
嶽聽溪就知道,大戶世家所謂的“簡單家常菜”必定隻是謙虛之言。
侍女将一道道菜端上來,很快擺了滿桌,又捧着漱口的清茶和洗手的水盆,伺候她們進行餐前禮儀。
待蓋碗依次揭開,嶽聽溪瞬間就嗅到了濃郁的魚腥味。
她下意識看過去,發現是一盤燒得鮮紅的松鼠鳜魚,旁邊還有清蒸螃蟹、炒三鮮、炸酥魚,盡管素菜也有不少,但腥味仍然蓋過了大部分菜香。
腥味與紅燒醬汁一并勾起了嶽聽溪臨死前的記憶,令她眉頭微蹙。
她本以為自己會因此感到惡心反胃,甚至失态,怎料肚子卻先叫喚了起來,被一桌好菜勾起的饑餓感不斷提醒着她——不管怎樣,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大仇要好好報,飯也要好好吃!
于是她直接将筷子伸向一隻螃蟹,不等侍女把剪子拿來,就徒手“咔嚓咔嚓”掰斷了蟹鉗蟹腳,掀開蟹殼,掏走不能吃的内髒之後,舀了一勺拌着蒜泥生姜末的紅醋倒進去,試着嘗了嘗蟹黃。
第一口蟹黃一進嘴裡,還沒咀嚼幾下,她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即便身為提線木偶時,她也進食過許多次,然而那時任何東西吃在嘴裡都是沒有滋味的,也不曉得是心如死灰導緻如此,還是傀儡邪術或易容術的影響。
現在她終于能嘗到食物的滋味了!
就着令人食欲大增的香醋,嶽聽溪轉眼間幹掉了一隻螃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拿起筷子,在下一隻螃蟹和松鼠鳜魚之間糾結。
她記得羅煙紗提過,懸鏡城周邊的人烹饪魚如果是紅燒,基本都做成甜口的,甚至還要加醋,不由得吞了吞唾沫,最終朝着澆了鮮紅醬汁的魚肉下筷子,夾走一大塊,又在醬汁裡滾了滾才送入口中。
醬汁甘甜微酸,魚肉滑嫩細膩,果然美味!
嶽聽溪大快朵頤時,秦溯流卻隻用了些素菜,并且沒有碰蒜炒菜心。
蒜炒菜心上撒着一層辣椒,鮮紅無比,又切成小段,加上朝天椒模樣酷似蛇尾,讓她不由得想到嶽聽溪上輩子被斬斷的尾巴。
——她故意讓廚子多準備些腥味重的肉食,并将其盡可能炒紅,就連素菜也要多放點紅色食材搭配,想趁機試探自己最在意的事,怎料真坐在桌旁,反而是她難過得吃不下菜。
但若一點也不碰肉菜,隻怕會讓嶽聽溪擔心……不,更可能是懷疑。
趕在嶽聽溪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前,秦溯流将筷子伸向了腥味與色澤都較淡的炒三鮮,夾起一顆蝦仁。
然而,蜷起來的蝦仁卻在她眼中變作了蜷縮在血泊裡、傷痕累累的嶽聽溪。
她偏開目光,張口将柔軟的蝦仁咬住時,腦中閃回的亦是自己用彎刀親手刺穿嶽聽溪後頸的畫面。
沒有多少掙紮,本就被鎖妖台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蛇妖,很快就在她懷中停止了呼吸。
趕在不安與恐慌再度湧上來之前,秦溯流将蝦仁整個吞了下去。
随後她又囫囵吞了不少肉菜,甚至還剝了一隻螃蟹,麻木地效仿嶽聽溪的動作,就着香醋吃得幹幹淨淨,裝作用餐愉快的模樣。
拿剪子的侍女幾度想要開口提醒——大小姐平日裡吃蟹都是用剪子的,但見自家大小姐難得吃得沉默,想來應是不想擾了貴客的興緻,她隻好一直握着剪子安靜立在旁側。
嶽聽溪又吃了半碗靈米飯,才感覺氣氛有點不太對。
太安靜了,秦大小姐是這麼安靜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