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秦溯流便知道,若想搞明白崇尚自然之道的妖族當前究竟是何種狀态,隻需要觀察其妖身。
最佳的觀察時間是在這類妖熟睡時,若妖們直覺身處環境足夠安全,便會舒展妖身,讓自己以最放松的姿勢養精蓄銳。
盯着搭在自己身上的蛇尾,秦溯流不由得想起和嶽聽溪生活的那段日子,她總能在睡夢中感覺到舒适的涼意将自己包裹,一睜眼,便能看見漆黑的蛇身盤得滿地都是,而嶽聽溪自己毫無察覺。
——正如此刻。
她不敢驚動正處于放松狀态的嶽聽溪,生怕對方醒來目睹此景會難堪。
但維持現狀也不是辦法。
換作她自己,若是次日醒來,發現正惬意地将腿擱在一個需要防備的人身上,定要羞愧又惱怒地诘問自己一番。
平複心情後,秦溯流召出了灰蛾子,開始施法。
“屏蔽”便是灰蛾子最主要的能力,她打算以此來暫時屏蔽嶽聽溪妖身部分對外界的感知。
待柔和的灰色光芒附着于蛇尾,她小心地挪開尾巴下了床,而後抱住蛇尾,準備把它放到軟墊上。
如此,嶽聽溪醒來以後便隻會覺得是安适的環境令她放松。
然而抱住蛇尾後,秦溯流發現自己不想松手了。
她太久沒有撫過嶽聽溪的蛇身、太久沒有被纏過了,幼時留下的一點點微渺念想,與上一世至死也未能消散的悲痛,此刻紛紛破土而出,與她的理智瘋狂拉扯。
——想要告訴嶽聽溪,自己便是二十年前那個獲救的孩子,隻會想方設法報恩,不會害她,不管她打算做什麼,自己都會鼎力相助。
可她不能說,亦不敢說。
上一個口口聲聲“報恩”的人,正是現下害得嶽聽溪身中傀儡邪術、無法回家的罪魁禍首,這份二十年前的關系,如今隻可作為結盟與對外的借口,她絕不能往嶽聽溪的傷口上撒鹽。
除此之外……倘若嶽聽溪也是重活一世之人,她有多恨蔺朝曜,就有多恨堕為妖魔、不擇手段的自己。
前世嶽聽溪的死,與她脫不了幹系。
深吸一口氣,秦溯流強行壓下心中諸多沖動,小心翼翼地将蛇尾往白狐毛軟墊上放去。
可偏偏在此刻,她聽見嶽聽溪低低地“唔”了一聲,眼睫微微撲閃,不知是夢到了什麼,還是當真有所感應。
秦溯流心中一驚,立即加快了動作。
趕在嶽聽溪睜開眼前,她放蛇尾、除“屏蔽”、改“安眠”、回卧榻,一氣呵成。
嶽聽溪睡得迷糊,醒時也無比茫然。
她竟睡着了。
能在秦大小姐身旁睡着,八成要“歸功于”那枯燥的人界規則書,她從前看書,不管話本、丹方還是修煉心法,從來沒有看到眼皮子打架的情況。
她覺得自己應當還在剛才的夢裡,不然怎會看到自己的妖身放肆又嚣張地盤在秦大小姐卧榻底下?
但即便是夢,在秦溯流房間将妖身盤滿地也不合适。
她下意識将手邊的厚書冊收回内室洞府,打着哈欠娴熟地施術,龐大蛇身很快化作雙腿,而後蜷起來,不多時,昏沉沉的睡意再一次裹住了她。
又過一刻鐘,裝睡的秦溯流才敢坐起來觀察嶽聽溪。
見她已睡熟,秦溯流手指一勾,灰色流光自嶽聽溪身上剝離,變回灰蛾翩翩飛來。
幸而有灰蛾子的“屏蔽”、“安眠”術法相助,不然,隻怕今晚嶽聽溪就要無法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