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站在樓底廢棄的保安亭外,陽光被樓體擋住了一半,風從樓道灌下來,像是吐出的舊氣。
周森買了根雪糕,蹲着在一邊舔舔舔。
齊浩然手裡還在翻着那位小小外賣員的社會記錄。
“沒有朋友,不怎麼社交,平時也是送完外賣就回家,上網時間也不多。她家人對她基本上是情緒依附型的吸血。”她歎了口氣,也很不服氣,“這種人最容易出事,你怎麼斷言她的情況呢?”
周淼卻搖了搖頭:“她就是沒有被污染。”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齊浩然皺眉。
“先說這個小外賣員自身:她有全套的來自現實的心理上崩潰的理由。”周淼歎口氣,掰着手指頭給齊浩然解釋,“你真要查,就查那個往她腳邊扔飯盒的客戶,和她媽爸翻她工資單的聊天記錄,這些應該勞動仲裁那裡會有記錄。”
“至于她是否接觸過僞人,從她家人的狀态可以看出來。”
她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齊浩然:“你聽過‘無畏傳染’嗎?”
齊浩然愣了一下:“什麼?”
“姐,普通警察的培訓不學這個。”周森戳戳周淼,手抵在嘴邊,“現在的警察學院據說甚至在減少關于兇殺案的教學,好像是政策上的事情,以後警察會越來越少管理兇殺案情…”
“真的,那以後還要她們幹什麼?”周淼很是震驚。
“據說以後會加大對我們局的人才培養傾斜力度。”周森說着就要掏出手機給周淼看她的信息源。
“…我還在。”齊浩然握緊了拳頭,“而且我聽到了。”
“诶嘿~”周森自知理虧,叼着冰棍躲到了後面。
“周淼,你繼續講什麼叫做‘無畏傳染’。”齊浩然追問。
“唔,總之就是我們特遣隊培訓教材裡,有一整章都隻講這件事,但這是超出公共認知的事情。”周淼眨眨眼,“老齊,我真的能告訴你嗎?這符合倫理嗎?”
“…你少在這種時候裝正經,快說!”
“——僞人會對正常人造成三種創傷:吞食且替代,襲擊和污染。而對于精神的污染并不是強驚吓,不是說看到什麼就吓哭了、瘋了、神經衰弱了。那隻是表象。”周淼慢慢道,“我們所說的僞人造成的精神污染,是一種偏移磁場的輻射造成的認知紊亂,起因不明。精神療法會有效果,但其實并沒有足夠的數據支撐得出其真正的時效性。”
“這是來自于僞人對于正常人的直接創傷,但還有來自于已經被污染的人的向外傳染。”
“誰更容易被傳染?”
“是那些根本不當回事的人。”
齊浩然一動不動地看着周淼。
“越是那些拍視頻喊着‘僞人就這?’的人;越是那些半夜拉警戒線去蹭熱度的主播;越是那些說‘我不怕這些’‘都是謠言’的人——越容易在之後出現她們自己都無法意識到的認知偏差。”周淼抖開文件,看向這起接連墜樓裡其中的兩個死者。
是果市小有名氣的冒險作死博主,一對兄弟,先後墜樓,後面掉下來的那個很肥碩,直接壓在前一個身上,清理現場的工作人員分了很久才把他身下的兄弟和他分開。
“總之教科書上把這類現象叫做‘無畏傳染’。”周淼說道。
“目前已知無畏傳染沒有固定路徑,也沒有确定接觸點。”
“但規律是明确的:第一精神污染傳播源,往往是深度接觸者;第二感染者,往往是不敬畏者。”
“而會感到恐懼的人,反而有了一層原始本能的免疫殼。”
“這個小外賣員看起來‘性格封閉’,‘缺乏社交’。這些都對。但也正是這種人,面對不确定性的第一反應大概總是回避,而不是好奇進而打量,最後進行構建。”
“她們看到異常的第一反應往往不是‘這是什麼’,而是‘我不要知道’。”
周森在旁小聲補了一句:“就像小貓,盯着不明紅點看太久,就會被紅點牽着走;但有的小貓因為沒見過且天生膽小,就會直接跑掉。”
“小森,這個舉例不太合适吧…”周淼扶額。
“你别打岔。”齊浩然焦急地要把話題拉回來。
周淼點頭:“總之,她是她母父的反面。她母父應該是并不真正畏懼僞人的,而且她第一程過去的時候就已經被糾纏了許久,假如接觸了僞人,那她母父是很容易被繼續傳染的。”
齊浩然聽得入神,但很快抓住邏輯謬誤:“可是,這隻能說明第一程沒有問題…”
“其實…”周淼詭異一笑,看得齊浩然打了個寒顫,“真正的判斷依據是她多了一個折返回去的新情況,這完全不符合僞人影響的案例。僞人造成的死亡都是直接而恐怖的,不會這麼繞七繞八。而且我相信負責調查她情況的你的同事應該也不是吃幹飯的。”
“ …”齊浩然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诶,動口不動手…”周淼護住臉一本正經道,“我來這裡是有目的的。”
“外賣員、快遞員這種需要深入各個不在監控之下的小巷舊樓的職業,她們的死亡就算和僞人無關,特遣隊也理應要對家屬進行探訪來确認精神狀态。”周淼擺手,“我的習慣是既然接手了,就要從頭開始重新确認一下,僅此而已。”
“不是故意在逗你玩。”在周森的提醒下,周淼認真地解釋了一下。
齊浩然勉強接受了周淼虛情假意的低頭瞬間。
“…不過,你說的這些事,是真的嗎?那些什麼‘無畏傳染’的事情。”齊浩然低下頭,神情不明。
“嗯,沒騙你。”
“如果強調僞人的恐怖,就會造成更大範圍的群衆恐慌;可是怎麼,不怕也不行呢?”齊浩然喃喃道。
“也許你不想承認,畢竟你的職業是維護‘社會治安’。”周淼想了想,還是決定直說,“但是現在的社會并不是依靠暴力或者倫理關懷就可以□□的。”
“多少小國已經滅國…連國際戰争都打不起來了,你應該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要麼,就把僞人全部消除,要麼…”周淼拍拍齊浩然,“好啦,我們繼續吧。”
“…”齊浩然定定地看着周淼,“你——”
“我?”
“這樣的表情還是小森來做吧,你做出來實在太惡心了。”
“…老齊,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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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去其她幾位死者家屬那裡進行訪查後,終于來到事發小區。
曾經的醫院家屬小區,樸素的裝修和淺色系的牆面看起來一度很是清爽,現在看起來就隻是灰撲撲的。
甚至算得上是破舊。
“啧。”周淼眯了眯眼。
尤其是事發的這棟樓,與旁邊的居民樓之間甚至空了整整一排停車位寬的距離,像是其它樓都自發地離它遠了一點,隻有它一根筋似的向上突兀地豎在那裡。
齊浩然站在樓前翻閱地籍圖:“醫院整體搬遷後,這片樓房産權不清,一直沒有拆,也沒轉型使用,産權人則是空檔。”
“也就是說,理論上這裡現在不屬于任何管理單位。”周淼擡頭。
“是。”齊浩然看她一眼,“現在出了這些事,更沒人敢來收了。”
手機裡播放着那對直播兄弟的視頻。
數據遭到過損壞,短短幾秒的視頻在沒人管的時候循環播放,“3”樓的字樣反複出現。
而視頻裡的人,也确實從三樓一帶開始反複繞行,行為明顯異常。
視頻雖然短,卻是唯一的死者留下的錄像。
周淼三人帶着小型設備組走進樓道口。
入口是敞開的,門鎖壞掉後一直沒人修,門邊貼着一張皺皺巴巴的白紙,已經被雨水浸透,看不清上面的字。
樓道裡極安靜,踩在樓梯上的聲音甚至帶回音。
“能走的都走了。”齊浩然擡頭看着每層歪歪扭扭的門牌,“還留在這兒的,要麼是沒人可去,要麼是有什麼不能走的。”
再往裡走,每上一層,樓梯下的陰影就更長一分。每到一個轉角,就能看見哪個門口挂着破拖鞋、随地亂扔的垃圾,還有拉了繩子就晾在樓道裡的老毛巾。
“我感覺不用問就知道她們的的精神全都有問題。”周森嘟囔着,聞言,齊浩然緊繃起來。
“别擔心,她們能住這麼久,說明問題不大。”周淼敷衍地安慰。
再看向樓上樓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節省電費,好幾戶人家幹脆就把門敞着,讓樓洞裡陰涼的風吹進屋裡,混合着飯菜的味道。
不同人家的飲食習慣不同,這樣雜糅格外油膩鹹腥。
“诶。”周森忽然低聲說。
三樓左側,有扇鐵門外面剛挂上一條舊簾子,就在簾子後,一雙眼睛“刷地”縮了回去。
“我看見了。”周淼繼續向上走。
那鐵門卻“哐”地一聲就要被拉上——
“咣當!”這種老鐵門的晃晃蕩蕩地雜音卻沒有發出。
是周淼。
她早已沖到門口,擡手一掌撐在門上,幹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