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要我陪它玩。”
“好吧。”
這些句子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感覺”,像從神經末梢裡流出來,貼着皮膚表面嘩啦啦地流淌。
倒影裡的男人,開始不停地抓頭、哆嗦、嘔吐、捶打自己的胸口。
随後短暫的冷靜,腳步開始往屋外挪動。
一小步。
兩小步。
爬樓。
往上走。
啊,新鮮的空氣。
想要更多新鮮的空氣。
身體下面的腳已經站在了邊緣。
“齊浩然!老齊!”
一道呓語一樣音量的聲音呼喚着。
對,齊浩然。
“不要跳…”齊浩然好像找回了一些主體感,試圖說出這句話。
“對,不能跳。數樓梯,去數樓梯。”
一個微弱的、低低的、毫無情緒的聲音,從她的體内響起:
“如果你不想死,邊走邊數樓梯。”
什麼?
“下去一層,就能逃。”
“别下錯了,一共16級台階,數着,記着數!”
“下去。”那個聲音再次重複。
動一動手,再動一動腳,感覺到了身體的主導權後,齊浩然立刻操縱着這個“精神病人”的身體——猛地離開這裡,一路沖向走廊。
樓道裡黑得像個洞穴,她憑直覺下了一級台階。
“一級。”
腳下傳來令人安心的踏實感。沒有滑墜、沒有空落落的風壓,隻有實在的地面。
“再走。”
她一層層往下跑,手指死死抓住鏽蝕的扶手,每經過一層,都會聽到樓道盡頭傳來一聲“叮”的細響,像是某種裝置在默默記錄着她的“離開”。
“二級。”
牆體上出現三樓的标記。
紅色的3.
“不要管它。”聲音再次響起,“走你的。”
她咬着牙,繼續往下跑。
下到二樓時,她忽然發現走廊的盡頭有個人站在那裡。
是墜樓案的最後一個死者。
他拿着酒瓶,滿臉是血,神情麻木,嘴巴張得極大。
齊浩然不理會,繞過去往下一層沖。
“十五級。”
樓梯越走越狹窄,像是進了某種獸腹,呼吸裡盡是鐵鏽和血。
她終于跑到了——隻是再多一級而已,就已經來到了一樓。
“你出來了。”那個聲音總算有了情緒。
或者說,是齊浩然能夠分辨出來這些情緒了。
“醒。”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猛然從夢中坐起,汗水濕透了脊背。
“哈…哈…”齊浩然拿起小茶幾上的水杯,一揚脖子咕噜噜地灌下一大杯。
“好了,好了,沒事了。”宋頌誦拍着齊浩然的背,幫她一個個地取下連在頭部的那些儀器。
“宋姐,這樣就好了嗎?”齊浩然坐在台子上,看着那還沒有關機的腦電波儀器上亂飛的線條,滿臉呆滞。
“我怎麼感覺我還是有點…”齊浩然顯然對于袒露自己的脆弱還是有點不習慣,但她知道宋頌誦是專業人士,最關鍵是,她可連周淼都降得住。
“還是有點什麼?害怕?”宋頌誦停下寫紙質記錄的手,傾身向前,拿出紙巾幫齊浩然擦了擦滿頭的汗。
齊浩然有點不自在地低下頭,悶悶地說:“嗯。”
“精神污染是這樣的,清楚了污染但不代表不會留下精神創傷,這個隻能慢慢讓時間來消除。”宋頌誦搖搖頭,遞給齊浩然一根棒棒糖。
接過糖,齊浩然呆呆地剝去糖紙,用手拿着開始嗦。
“那棟樓太厲害了,專業人員尚且被污染,何況你。”宋頌誦抱歉地看着像是失了智一樣的齊浩然,“說到底這事兒怪三水,那家夥做事一點分寸也不管,你等着吧,她就要被懲罰了,組織會給你報仇的~”
此刻,正在僞管局的地下深處接受組織質詢和深度批評的周淼打了個噴嚏。
“啊,沒關系的。”齊浩然擺擺手,“隻是,這件事的結果出來了沒有?姚婉婷那裡結束了嗎?”
齊浩然注意到,宋頌誦的記秒時鐘顯示自己才睡過去半個小時而已。
“嗯,等等看吧。”宋頌誦也不好說什麼。
大半夜的,周淼居然一出手就捅出來這麼大的恐怖事件,所有人都在加班,希望老姚那邊順利吧。
**
姚婉婷看着這被破開的腹部,沉默不語。
那被咀嚼過的肉塊在胃腔裡沉默地蜷着,胃酸沒能傷害它分毫。
這和人類的分子組成、結構特性完全一緻的東西,卻和人類完全不一樣。
是個例嗎?
“下一個人。”把這塊肉放進d級箱,姚婉婷仔細地縫合着這位居民的身體,而後沒什麼情緒地吩咐助手把下一個已經麻醉好的居民推過來。
助理法醫顫抖着手按着她們,把她們的腹部剃毛消毒,然後拿起手術刀遞給姚婉婷。
“不要害怕,知道嗎?這沒什麼,我們隻是在給病人進行檢查。”姚婉婷說着,手裡的動作不停。
“知道了,姚老師。”助理法醫根本不敢看這肚子。
她們是法醫,還是專門負責僞人相關的法醫,什麼惡心的東西都見過。
但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情。
活着的僞人被分體,而後喂給了普通人吃。
這些肉塊保持着人肉的形态,在普通人的肚子裡“活”到了現在。
而這些普通人,居然也還活着。
助理法醫想着,突然見姚婉婷擡起頭,口罩上方的眼睛裡滿是怒火。
“滾出去。”姚婉婷厲聲命令。
這個新來的助理法醫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姚婉婷居然在還沒有進行别的處理的情況下,直接破開這個新推來居民的肚子。
人類的新鮮血液濺了出來,而姚婉婷正抓住那即将變異的肉塊,啪地在它徹底變成無法被抓住的流體前扔進d級箱。
助理法醫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
僞人是不可以被質疑是僞人。
如果你開始懷疑、認出這是僞人,它的所有僞裝都會立刻,變成無法被捕捉且攻擊性極大的東西。
沒人知道原理,隻能這樣總結經驗。
你必須要識别僞人,但是你要控制你的情緒、思維,要在它還是“人”或者即将要轉邊的時候去捕捉,然後帶到僞管局進行電磁毀滅。
助理法醫沒時間說話,隻是架着雙腿,逃離了這裡。
他這好不容易考到的編制沒了,但也許自己這樣情緒化根本就不适合做這一行,心裡沒有後悔,隻有後怕。
在大型的d級箱裡是不能做手術的,特殊的磁場會讓這些儀器失效,也就是說,法醫必須要與這些被僞人影響、甚至根本就是僞人本體進行零防護的接觸。
主要是誰能想到,僞人出現了十幾年,還能有新的狀況出現?
還好有姚法醫在,即時處理了那團肉,不然也許所有人都會死掉。
“我們繼續。”姚婉婷和護士努力保住了這個被助理法醫影響的倒黴居民的命。
她們已經連續取出來兩個人肚子裡的肉,但之後還有十幾個人在等着她們。
“記住,我們隻是在幫食物中毒的病人取出内容物,而造成食物中毒的原因是兇手分屍導緻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腦子就反複地念這句話。”姚婉婷冷聲道。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