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這些豆角全買了。”
周淼話音落下,圍觀者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衆人面面相觑,一個瘦小的老太太皺着眉頭勸她:“小姑娘,這些菜都爛成這樣了,買回去做啥啊?你年紀小不懂,别瞎花冤枉錢。”
“對啊,這豆角都這樣了,你這不是浪費錢嘛。”
“不過這攤主估計是年紀大了,看不清,本來也沒什麼好吵的…”
周淼一邊把豆角撿進袋子,一邊語氣平緩:“我家就好這口。”
有人還想勸,被她擡頭看了一眼,就補了句:“别擋我搶購。”
衆人看她面無表情地把一把把藏在下面的褐色斑點明顯、氣味酸臭的豆角塞進帆布袋,也就識趣地散開了。
這年頭瘋子多,保不齊真有愛吃臭豆子的人。
市場管理員趁這會兒功夫終于趕了過來:“這攤子…哎,大媽,您怎麼又來了?咱是不是說好了,哎,您…”她的語氣又急又氣,就好像大媽出現在這裡本來就是不合規定的一樣。
管理員看着因為有周淼這麼個冤大頭在而氣定神閑的大媽,又看了看一聲不吭買腐爛豆角的周淼,某個瞬間之後,表情掙紮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也不再多說,而是主動疏散起了人群。
周淼忙着掏錢,隻擡頭看了一眼前後态度劇變的管理員,而後繼續和大媽說:“這筆帳我結了,你就當我訂的批發。”
說着她又看了一眼攤主——那個大媽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短袖,袖口已經磨邊了,頭發斑白整齊,雙眼無神,不說話時,站在那裡像根晃着的木樁。
“老闆,多少?”她問。
大媽慢慢擡頭,堆着笑:“哦哦,你買得多,80塊錢就行。”
周淼點頭:“你說了算。”
付了一百塊沒要找零。她甚至還從旁邊空攤上找了個紙箱,把豆角全部裝進去,擡着就走了。
等拐出菜市場口子,周淼站在無人的胡同口,才低頭看着那箱子。腐臭味已經開始滲出來了。
她并不打算就此離開。
她回頭,把已經買好的菜交給熟識的店家放在冷櫃裡先保存着,她自己則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大媽的小攤子賣的東西并不多,這開在居民區附近的菜市場本來也沒有一個固定的營業時間,貨賣光了,自然也就收攤了。
大媽很快就推着老舊的三輪車搖搖晃晃往菜場背街的小巷深處走去,周淼也就悄悄跟了上去。
巷子很窄,幾戶人家,衣服晾在鐵絲上,風一吹就嘩啦啦響。周淼遠遠看着那大媽把車子停在一棟灰磚平房前,摸出鑰匙,顫顫巍巍地開門,推着她自留的菜進去小院裡。
她沒急着上前,而是繞到房後,找到一扇開着縫隙的窗戶,悄悄往裡看。
屋子陳設簡單,桌椅都是老式木頭家具,一看就是幾十年前的樣式。屋角擺着一隻舊電視,畫面有些雪花點,但大媽還是鄭重其事地打開它,調到一個頻道放着早間戲曲。
大媽自己則已經端了個大盆來,就坐在過堂裡,正一根一根地洗豆角。
那些豆角甚至比周淼采購的那些還要更爛,顔色已經徹底發烏,有的還鼓着氣泡。
大媽渾然不覺,還輕聲念叨着什麼,嘴角帶着溫和的弧度,還不時轉頭對角落裡不知什麼時候鑽出來的一隻老狗說話。
狗瘦得厲害,窩在大媽的腳邊,睜着一隻眼,耳朵偶爾跟着大媽說話的聲音而動,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大媽摘着菜,一會兒又起身去開了一袋牛奶,倒進小碟子裡。狗沒有喝,大媽也不催,隻是摸摸它的腦袋。
“唉,今兒天還行,不算太悶。你爸說過,夏天就該吃豆角,你也愛吃不是?你最愛我炒的幹煸豆角了,咱們用五花肉煉得豬油來炒。”
她說話的時候,一隻手還在摘豆角,那些已經發臭的纖維在她指間一根根剝落。
大媽的眼神很溫柔,就像眼前真有一個在聽她絮叨的親人。
當然,周淼看不太出來這些。
她隻是沉默了幾秒,評估了一下這個場景,這才走到正門前,敲了敲門。
過了好一陣,才傳來大媽因戒備而變得尖利的聲音:“誰!”
“買菜的那個姑娘,”周淼說,“想跟你聊聊。”
門打開了,吱呀一聲響得不小。大媽站在門口,她似乎有些意外,又很快就把疑惑壓了下去。
“怎麼了?你還想買豆角嗎?是的,夏天就是要買多吃豆角的,不過我這也是進的貨…你先進來坐吧,屋裡亂。”她讓出入口,扯着桌邊的凳子,自顧自地就要幫周淼安排好接下來的豆角計劃,“等下我就聯系那人給我再送貨,你…你就這麼買也行,當然最好還是從我這裡買,我不多賺你很多的錢,真的,姑娘。”
大媽有點猶豫,但還是認真地給周淼出主意。
“嗯,那你就讓她先送來。”周淼随口答道。
她的眼神在室内飄着,多少有些不禮貌,不過她一直就這樣。
一進這屋,鼻腔裡立刻就充滿了潮濕和藥味混雜的氣息。
牆角堆着幾個舊藥箱,茶幾上擺着一摞過期的藥單,上頭的日期還是一年前。
她目光掃過屋内,幾乎沒有什麼食物的痕迹,冰箱門半掩着,裡面空蕩蕩的,隻剩下一個開封過的榨菜包和幾顆幹癟的雞蛋。
狗還窩在原地,也就剛看見人進來時擡起頭給了點兒反應,現在眼皮隻是懶懶地搭着。
周淼蹲下去看了一眼,狗的鼻尖幹燥,眼角還有結痂的痕迹。
雖然這是狗,不是周森養的那種貓,但貓狗不分家,那周淼多少還是知道一些有關于這種小東西的知識。
“這狗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要不要帶去看看?”
“它年紀大了…”大媽搖搖頭,“我年紀也大,也帶不動了。唉,能活一天是一天,有什麼好看的呢?去醫院也是受罪!”
她一邊說,一邊又去翻豆角,像是怕豆角丢了似的,忙忙碌碌得沒個停。
“你自己住?”周淼輕聲問。
“不是啊,我老伴兒在呢。”她笑了笑,語氣裡帶着很自然的平常,“他睡得輕,我不敢吵他。每天早上五點,他都得醒來催我擺攤。你知道他多厲害,生病前也是電子廠的優秀員工呢,但是現在,隻能躺在床上等我伺候他咯!”
周淼點點頭,視線卻落在那張放在電視機上方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是個穿着工裝的中年男人,笑容溫和。照片前還插着幾束白色的菊花。
豆角都腐爛了,可是菊花卻花瓣飽滿,俨然是新換上的。
周淼坐下來看着老人繼續忙碌。
“這狗多大年紀了?”周淼随口找着話題。
“十八年了。”大媽答得幹脆,低着頭,手裡又把已經摘好的豆角再摘了一遍,“我沒孩子,這狗就是我閨女。”
貓周淼眉頭一皺,又看了看旁邊散落的一堆狗糧包裝袋。
和大媽自己吃的那些過期藥一樣,這散裝的狗糧也是如此,她随手撿起一個——也是過期一年。
“狗一直就是吃這些?”
“對,她不挑食的。”
“不挑食?”周淼揚起眉,直視大媽,“你知道過期的食物對狗都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