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呢,就坐在不遠處,悠哉哉的喝着酒,樂呵呵道:“什麼天女彩衣,我可沒有啊,不言啊,你日後成親,為師最多,哈哈哈,送壺梅花摘桃。”
李不言那時才十三四歲,聽見這些調侃的話,面子上總是挂不住,總是闆着臉說自己要去練劍了,可耳尖早就紅透了。
如今過了這老些年,親耳聽見有人叫自己相公,他卻沒有當年那樣的羞赧,隻覺得很荒謬,很難堪。
不願再品自己現下的情緒,一把推開白宜之,劍尖挑起地上的三枚銅錢,擡手将劍身朝他一立,銅錢又落入了他的手掌心。
“喂,你娘沒教過你何為寡廉鮮恥?”
白宜之聽見娘這個字,神情落寞須臾。但也很快振作,雙眼很快又一個勁兒閃着興奮又劫後餘生般的光亮
果然,她沒被一劍封喉!
李不言眯着眼,注意到白宜之眼中似有難過。
心想,難不成真沒教過?
風吹過,掀起李不言綁頭發的藍色發帶,吹到他肩膀上。
白宜之借月色往他肩膀上看去,忽而感覺這條發帶飛起來的樣子很眼熟,看見李不言甩了兩下劍,一邊默默後退一邊在腦海裡回想到底在哪兒見過這發帶。
藍色發帶,魁梧的大漢,掉落的撥浪鼓,小孩兒,萬闡宗的符印……
不敢看李不言身後的屍體,隻敢盯着李不言肩上的發帶。
她記起來了!
那個跟着魁梧大漢消失在客棧門口的藍色發帶!不敢再細想,唯恐自己撞上了不該撞見的一幕,畢竟話本裡那些撞破江湖門派暗殺戲碼的人都被一劍封喉了。
白宜之閉眼又睜眼,深吸一口氣,右手抵在左手藏在袖子的龜殼,輕輕拍了拍,為自己打氣。
“大,俠!我,我什麼都沒看見,我就是算了一卦,卦裡說,你是我的,桃花……我們!以後,以後是要成親的,所以我才逃出家來找你,你是我命定的相公啊大俠!”
說着,白宜之擠出兩滴眼淚,默默攥緊梅花袖箭,心一橫,閉眼沖向李不言,猛地抱住他勁瘦有力的腰肢。
李不言沉浸在這女人荒誕的話語裡來不及反應,便被她纏住了腰身。
淡淡道脂粉香氣混着悅來客棧的熏香落入李不言鼻腔,金玉腰鍊和瑞獸玉佩倉皇失措的撞上他腰間那塊帶着無數裂紋的雙魚玉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粗布與錦繡毫無預料的交織在一起。
白宜之第一次觸碰到這種極其粗糙的布料,臉頰很快被磨起一層淡淡的紅印。她竟然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麼難穿的布料。
李不言手中的劍僵在原地,本能地用手推開她,卻發現這女人跟個膏藥一樣怎麼推都不動。
她的頭緊緊貼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她急促又害怕的呼吸,後腰那隻不安分的手似乎又想射出一枚白雪梅花針。
“給我松開,你屬膏藥?”李不言攥住白宜之的胳膊,強行掰開她死死攥住他衣衫的手,見扔她仍不撒手,本想一劍結果了這個神棍,卻看見她發髻上戴了支梅花玉钗。
心中微愣,指尖不自覺叩了兩下劍柄,最後隻道:“有腦疾就去治好嗎,别出來禍害人。”
白宜之的胳膊被李不言攥的生疼,卻不敢怒不敢言,隻在聽見他說不殺她之後趕忙睜大眼睛,緩緩後退兩步,露出些笑臉。
“大俠乃是小女子命定的……”
還沒說完,李不言忽然擡手。
帶着厚重繭巴的大掌陡然捂住白宜之尚在出氣的口鼻,指縫裡露出脆脆微微的兩個字:“相……公!”
不遠處突然傳來輕微的鐵鍊拖拽聲,踏實有力,顯然是練家子有内力的腳步聲。
恰巧更聲響起,不遠處的聲音一頓,李不言等了幾秒後,聽見這些人朝此地而來,趕忙輕喝:“閉嘴夯貨,自己捂着。”
說罷,便陡然拽住她的肩膀往上一提溜,嗖的一下飛身上了不遠處的屋檐。
白宜之被提上房時,重心自腳底溜走,心跳加速得像是快要跳出胸腔,指尖顫抖着,慌不擇路地把李不言的肩膀抓得死死的,不敢動彈一點。
她被李不言壓着後背趴在屋檐瓦片下,腰間的玉佩腰鍊叮鈴咣啷的響了好幾陣兒。
李不言忍無可忍,用劍鞘抵着她的側腰,壓着嗓子怒道:“你要是再亂動,我就把你從這扔下去,讓你和這些金玉銀器一起合成肉餅!”
白宜之不敢再哆嗦,連點頭都不敢,隻怯懦懦地眨巴眨巴兩下眼睛。
李不言聽見身邊聲音停歇了這才專心緻志看着走進巷子裡一幹人等。
白宜之順着他的視線同樣看去,隻是腦子裡卻想起《江湖風雲》裡男女主角為了追一個盜賊,半夜趴在屋檐上偷看人家洗澡的橋段。
但現在嘛——
隻見夜黑風高,陌生的黑衣人們圍住青石巷,為首的正是白宜之今天見過的那個魁梧大漢。
他發出一聲暴喝:“都他媽是一群廢物!”
而房檐暗處,白宜之默默看了眼李不言揣着她六枚銅錢的荷包,默默用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分别捏了三下。
她擡頭望月,低頭看李不言的劍。
果然,早前算出的錦城貴人仍舊指的是李不言。
白宜之又看向巷子裡的那群黑衣人。
她不知道這群人是好是壞,但見這些黑衣人一點都不關心自己死去的同伴,反而大罵,似乎不是好人。随即她再看了眼李不言,這個劍客沒有殺她,殺的都是黑衣人的同伴,那是不是說明,劍客真的不殺與江湖門派紛争無關的無辜之人?
錦城劍魄破新塵。
破新塵……
她在心底默默念起那個卦語,袖口的龜殼忽然發熱,在寂靜無聲的深夜裡,悄悄地裂開一條縫隙。
細微的裂破聲令李不言偏頭冷臉瞧了她一眼,眼裡滿是:你又要搞什麼,能不能消停點兒。
白宜之趕忙眨巴眨巴眼,表示:非常抱歉。
她急忙伸手去摸,卻又要避免身上的配飾叮鈴咣啷地響起來,隻好又急又小心地摸向龜殼。
《千機譜》有言:天命順應時,自有意生。意,乃天命所歸之象,一眼盡觀之。
白宜之握着發燙,裂開一條縫的龜殼。
龜殼上隻有兩條縫隙,一條是她十歲那年算娘親何時歸家給她做紫蘇蝦時裂開,一條,便是現在。
她盯着李不言的後腦勺,眼神從惶恐不安,到震驚不解,再到閃閃發亮。
貴人?
貴人!
貴人啊!
李不言不知白宜之在想什麼,隻是看着那群黑衣人輕嘲出聲,正與白宜之在他耳邊說出的話重合。
“一群走狗。”
“相公,你叫什麼呀?”
李不言的鐵劍驟然出鞘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