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雖是個商人,但學識淵博不亞于書院先生。不忙的時候總會親自教導她與哥哥,可惜她對那些兵法、權術、商判之道實在不感興趣,學得稀裡糊塗。
是以此刻絞盡腦汁,都隻抓住一點兒模糊的影子,想不起來再多。
李不言等了片刻,手指叩了兩下桌面,有些不耐煩,“喉嚨卡刺了?剩下的話吐不出來了嗎。”
白宜之聞言,焦急欲言、思緒混亂之際,想起父親曾坐在書房内,對哥哥說過一句話。
父親沉靜平穩的聲音忽而無比清晰地撞入腦海:“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
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
這句話驟然令白宜之靈光一閃,又瞄了一眼李不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對李不言說的話,心中暗暗為自己打氣,竭力克制聲音的顫抖:
“而且,我猜你做我的保镖,并非隻為一月一袋的金葉子,你可能有必須用到我的事情要做,而我也有需要用到你的事情要做。所以李不言,你不用對我這麼防備,我們現在,正如你先前所說的那樣,是合作關系。既然是合作,那麼我們應當坦誠相待,毫無隐瞞。你覺得呢?”
話音落地,李不言原本懶散的氣息霎時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重的,帶着審視意味的壓迫感。
屋内空氣沉重幾分。
李不言那雙眼睛如鷹隼般緊緊鎖着白宜之,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表情情緒都仔細剝開,一探究竟。
“呵。”
喉嚨間忽而發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白兆安,你說了一大堆,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要是回答了,或許我可以考慮你的提議。”
白宜之愣怔片刻,咬了咬牙,掙紮幾番,還是回答道:“是。我蔔卦算到我娘蹤迹,而範鸠……這個範長老,是關鍵之人,他或許知道我娘在哪,或者,我娘失蹤,與他有關。”
李不言聽見關鍵之人四字,指尖微動,眼低掠過一絲果然如此的諷刺,嘴角勾起一絲帶着譏嘲的冷笑,斜睨着白宜之。
還真是神棍一個,竟然能把她認為如此重要的事情全權交給蔔卦算命,随便蔔出來一個人就成為關鍵之人。
可笑至極。
“所以!”白宜之不知李不言心中所想,聲音擡高喊了句,李不言不自覺皺眉,白宜之頓了頓,手指比了個二字,聲音軟了下來,哀求又堅決,“所以,你能不能給我兩日時間,就兩日。讓我向他問清楚這件事。等我問清楚了,我不管你殺不殺他,一切都按照你們江湖規矩來,我絕不會幹預你做任何事。”
“兩日?”
“哼。白宜之,我該說你無知,還是該罵你愚蠢呢。”李不言不屑輕哼出聲,支着胳膊撐在桌上,以手托腮,看向白宜之,“就因這個莫名其妙的卦,你就要我浪費兩日光景。幾個破銅闆扔出來的卦象,你憑什麼認定範鸠一定知道你娘的下落?
就算你的卦準的不得了,範鸠确實知道你娘在哪,可你以為範鸠是什麼良善之輩嗎?你覺得他會乖乖告訴你?你拿什麼問?你的銀子還是你的天真?若他真綁架了你娘,隻怕你問出口的瞬間,腦袋就得搬家,身體就得喂野狗。”
李不言惡毒之語好似給了白宜之當頭一棒,砸得她暈頭轉向,臉色煞白。
渾身冰冷,如墜冰窖。
天下用刀第一人,萬闡宗的血刀長老,就算表面上溫潤如玉,到底也是武林高手。
若貿貿然去問失蹤了七年的母親與他、與萬闡宗是否有關……想起今日初見範鸠的略微不适,又想起那日青石巷中趙介等人可怖的一面。
白宜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多麼可笑幼稚。
巨大的絕望籠罩着白宜之,頭頂霎時陰雲密布,又要落下大雨,澆滅她唯一的希望。
幾乎是下意識探進錦繡袋,攥緊龜殼。
她不甘心,因為這是現下唯一有用,唯一明确的線索了。
指尖一抖,觸碰到夾層裡的斷钗。
母親……
閉眼又睜眼,好似看見記憶中的杏花飄落,面前緩緩浮現出母親模糊又溫柔的模樣。
白宜之忽然緩緩鎮靜下來。
她好像被李不言帶偏了,當務之急,是讓李不言暫緩懸賞殺人,至于如何問範鸠,向範鸠套近乎……總會有辦法的。
想了片刻,糾結須臾,下定決心。
在李不言滿是嘲笑的注視下,取出三枚天元通寶,攤在手心,輕聲又鎮定地問李不言:“李不言,若我蔔出你明日會做些什麼,會發生什麼,以明日子時一刻為期,子時一刻之前若一一應驗,你能不能答應我的請求。”
話音落下,空氣驟然繃緊,凝滞瞬冷。
李不言坐直身子,眼底譏诮笑意凝固須臾,瞬間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寒潭之下,是冰冷的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暴戾。
斂去眼底情緒,複又擡眼,睫毛微顫,目光似淬毒銀針,落在對面少女緊攥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