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見白宜之如此模樣,不由冷笑,“白大小姐算出什麼了,難不成也算到我不日将死啊。”
“你——”
桌上水漬很快消失,白宜之指尖些微顫抖,抓着桌沿,神情恍惚幾秒,瞳孔驟然收縮,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又不可思議的畫面。
她猛地擡頭,難以置信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李不言的左臂,随即又移回他那雙充滿譏诮的眼睛。短暫的驚駭過後,一種近乎悲憫的凝重取代了所有情緒,她重重歎了口氣,緩緩開口:“明日寅時一刻登百丈峰,你要見的人,于辰時一刻死。”
李不言忽然頓住,原本看笑話般的眼神霎時僵硬冰冷,短暫驚愕後,眼神驟然銳利如刃,又似乎覺得後幾個字實在荒唐至極,忍不住嗤笑出聲:“你可知道百丈峰上的人是誰?”
白宜之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頓了頓,繼續說着:“戌時二刻桃源村遇趙介,亥時三刻,未申位地牢,左臂受傷。”
李不言愣了下,輕哼一聲,餘光瞥了眼自己的左臂,氣極反笑,他越發覺得白宜之說的話荒唐虛妄至極,“我為何要去桃源村,我還會受傷?真是笑話。”
他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拿過茶盞,走近白宜之,将茶盞中的溫水盡數澆在白宜之所畫的卦象餘漬上。
白宜之拿起銅錢龜殼,猛然起身,後退兩步,可她的衣擺上還是濺了些許溫熱茶水。
李不言随手擱下茶盞,“那個人若能如此輕易死了,我把頭擰下來給你當蹴鞠踢。”
“我不要你的頭。”
白宜之幾乎下意識開口,她遇上有關蔔卦的事,總會出奇的鎮定放松,仿佛回到家中。
收起銅錢龜殼,對上李不言充滿不屑的雙眼時,心下習慣性一顫,眼神飄忽一瞬,又有些緊張,“我信我的卦。”
李不言雙手環胸,右手食指在手臂上敲了兩下,眉頭一挑,“我明日絕不上百丈峰,你的卦已經不準了。”
“明日子時還未到,你,你不要先下定論。”
白宜之說這句話,見李不言遲遲沒有動作,也沒說話,緩緩往門口移動。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風雨吹入屋内。
白宜之像是被猛獸追趕,雙手胡亂擋在頭頂,她踉跄着沖進雨幕,頭也不回地紮進對面廂房的黑暗中。
又砰的一聲死死抵住房門,背靠着門闆劇烈喘息,仿佛這樣才能隔絕身後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李不言望着半掩着的木門,看向白宜之離開的方向,兀自沉思片刻。
在此之前,他本就打算明日去找蔣莫癡,至于明日何時去,自然是想何時去便何時去。
不想便宜白宜之,讓她沾沾自喜,但除了明日,他也沒有更合适的時間去百丈峰了。
白宜之回到屋内,坐在銅鏡前思量許久,擡手摸了摸發髻上的钗環。
江湖上的人,多是輕裝便衣,她不喜歡,她喜歡穿鮮豔漂亮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飾。可想起初見李不言那夜,因為钗環碰撞發出的聲音而引來了趙介他們。
咬了咬唇,下定決心,拆下首飾配飾,隻留一支梅花玉钗在發髻上。
李不言算着時辰,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窗外,離寅時一刻尚有片刻。他趁天不亮,小雨漸歇風聲止住時,翻身下床,抄起劍,打開門。
正撞見站在門口,素了許多的白宜之。
他看見白宜之在昏暗中短暫地笑了一下,帶着你看,我猜對了般的勝利眼神,“你開門時,剛好寅時一刻。”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劃破黎明前的死寂,也打破白宜之與李不言之間長久的沉默。
“哼,巧合而已。”
李不言大步流星越過白宜之,沒有阻攔白宜之跟在他身後往百丈峰去。
反正白宜之也沒有江湖帖,上不去百丈峰,他如是想着。
百丈峰離栖鳳山莊不遠,李不言輕功一個時辰便到。
白宜之知道他不會等自己,也不知他昨日把馬車放在何處,便在栖鳳山莊馬棚裡花五十兩租了一匹好馬,瘋狂追趕李不言。
山間的晨霧帶着寒意漫上來,将百丈峰頂籠罩在一片未知的灰白之中。
白宜之到時,李不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晨霧中,正欲登上山梯,卻見山門的守衛攔住她的去路,說要江湖貼才能入内。
她這才在多日緊張壓抑中想起來,百丈峰上,是那位冠絕天下的劍仙——蔣莫癡。
劍仙,怎麼會死?
李不言,到底要做什麼?
白宜之腦海中驟然蹦出這兩句,急忙掏出江湖帖,馬不停蹄趕往山頂。
山風裹挾着未散的雨氣,冰冷刺骨,抽打在她汗濕的臉上。石階濕滑,好幾次她險些跌落,全靠死死抓住旁邊嶙峋的石塊,指尖磨得生疼。
本能驅使着白宜之奮力追上李不言,好像晚到一刻,李不言便會消失一般。
山頂竹樓,晨霧萦繞,如天外之境。
李不言落在竹樓門口,卻見竹門打開,手握劍柄,緩步入内。
隻見白紗覆眼的青衣男子獨坐廳堂,身旁立着一把通體青綠散着白色玄光的劍。
李不言劍未出鞘,劍意卻至青衣男子眼前,但男子劍意更甚,将李不言的閃着不善的劍光擋在半空中。
“蔣莫癡,把他的劍,還、給、我。”
李不言劍出鞘,砍斷白色玄光,劍尖瞬間刺向青衣男子。
白宜之爬上最後一截台階,忽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刺耳又銳利的劍鳴聲,驚忙擡頭,卻見晨霧被無形的力量猛地撕開,蔥郁之上,那角竹樓清晰顯露。
一片被劍氣削斷的青翠竹葉,自她眼前緩緩飄落。
身後,突然又傳來嘈雜紛亂的腳步聲,刀劍碰撞的金甲聲,還有人飛入竹樓的滞空聲。
天光乍破,晨曦忽現,人潮湧動。
“劍、劍仙……死了!蔣前輩他……!”
破音的嘶吼在山中蕩起回音,驚飛山間鴉雀,似潑墨般掠過晨曦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