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這個東西,希望它慢一點時它似不解風情的少女,一霎那跳躍旋轉而去;希望它快一點時它又如踟蹰老翁,艱難蹒跚挪動。
自從上次和婉在桃林告别,諸兒就期待着時間走得快一點。眼見還有兩日就是講經課,這日齊王卻派宮人前來宣旨,齊、魯、鄭三國籌劃不日将在中丘會盟,因宋國去年未聽周天子宣前去洛邑朝拜,三國計劃在會盟中商議如何替天子讨伐鄭國。齊王甚是重視,不僅要求胞弟夷仲年率甲車三百乘先行,還要求太子諸兒、公子糾、公子彭生随行,連着大臣仆役,算是浩浩蕩蕩一支軍隊。齊王、諸兒及貼身侍衛隊後日便啟程,公子糾、彭生負責車馬糧草,待整頓完畢後續跟上。
卻說這個消息因來得突然,齊宮上下頓時一片混亂。中丘離齊國國都路途遙遠,此時剛入夏,這次出行少則一兩月,多則三四月甚至更久,需要準備夏秋軍需,太子宮内嫔妃仆役們也紛紛着手準備太子随行的衣物用品。諸兒身邊有蕭氏和戴氏兩位嫔妃,蕭氏是北狄人,本是一次齊國和戎狄戰争,戎狄求和獻給齊王的禮物。齊王看蕭氏行為端莊,容貌豔麗,故賜予太子;戴氏原本是太子長樂宮的侍女,因服侍諸兒極為細緻周到且略通文墨,故被擢升為侍妃。
蕭氏有戎狄第一美女稱謂,自诩清高,在故國時極少有男兒入她眼簾。嫁入齊宮後,發現太子地位牢固,人又生得俊秀挺拔,眉目疏朗中又自帶一股威嚴,又因年紀尚輕尚未婚配正妃。蕭氏不由得滿心歡喜,眼中所見心中所想皆是這位如意郎,想使盡風流手段獲得太子寵愛。奈何諸兒一心沉醉于前朝,對蕭氏總是淡淡的,令她無計可施。好在尚未有其他嫔妃宮女為太子生下子嗣,所以這蕭氏并不氣餒,極力籠絡太子身邊侍從,了解太子平時飲食起居、厭惡喜好,日子細長,需從點滴處下功夫。
戴氏是太子的母親元妃陪嫁過來侍女的女兒,自小和太子一起長大的,她心思細密又善于學習,跟随在太子身邊已近十年。元妃早逝,齊王卻難忘舊情,不僅後位空懸,甚至把自己對故人的思念一起延續到太子身上。外人總認為太子少年老成,實際上諸兒深知齊王宮有多少人觊觎這個太子的位置,他隻能察言觀色,對外把喜怒哀樂掩藏起來,日子過得如履薄冰。實際上他對于這些一起長大的下人們是極為體貼關照的,也偶爾會在自己宮内流露出屬于這個年齡的調皮。戴氏眼見着諸兒行事越來越沉穩,對于自己的主子是三分憐惜,三分尊重,外加三分掩藏于心的愛念,自從被封為太子的侍妃後,更是一心一意地服侍諸兒。
話說蕭氏聽說太子即日就要啟程出征,一别又是數月,不禁心中郁郁,但還是打點起十二分精神,讓屬下置辦了一桌豐盛的辭行晚宴。她聽說最近太子常望着宮内的桃花發呆,還讓屬下專門折了桃枝插在室内,又準備了時令的桃花清酒、桃花餅,自己則蛾眉輕掃,鬓貼花黃,眉間畫一桃心,身上外籠似煙薄紗,内着橘紅雲錦,溫習了宮内最流行的曲子準備妥當後,讓婢女去正殿請太子到她的偏殿來。太子白日在齊王處商議出行計劃大半天,此時已有些疲憊了,本不欲前往,但是前來的小侍女說夫人專門準備了桃花酒,請殿下共飲。聽到桃花酒,諸兒一時有些出神,恍惚了一瞬,遂跟着小侍女去了。
諸兒來到偏殿,此時已是傍晚,西天的晚霞一朵一朵地映得這偏殿也是流光溢彩。跨進内殿,殿内十分安靜,隻見幾案上佳肴已經布列整齊,幾案一側倚着幾隻柳枝,細細的絲縧垂将下來,另一側則是幾枝開得正豔的桃花,幾案後袅袅婷婷,如煙似霧。諸兒覺得這景象甚美,轉頭欲找蕭氏,卻迎上蕭氏那美豔的臉。看到蕭氏的一瞬間,他眼前竟閃過了那天桃林中看到婉的情景,那天她眉間也有一個桃心,隻是比蕭氏的淡一些,衣服也不似蕭氏的華麗。對,她還不過是個孩子。蕭氏看太子盯着自己目不轉睛,眼神悠遠,心裡又羞又喜,不由低下了頭挽起太子的手臂,軟軟地說:“殿下,臣妾臉上可是有什麼髒東西”。
諸兒擡起蕭氏的下巴,用手輕輕地撫了下她的眉心,說:“不,就這樣,很美。”
蕭氏更是高興,挽着諸兒坐在幾案前,此時有清清的笙樂響起。蕭氏來到幾案前,随着音樂起舞。諸兒勞累了一天,此時無比惬意。一邊輕飲桃花酒,一邊望向蕭氏,陶醉在美酒美人之間。
甘棠殿裡今日則是另外一番景象,早上齊王已派人來傳旨因準備中丘會盟,今晚就不來甘棠殿了。莒氏深感突然,趕緊匆匆縫制未完工的袍子,希望趕在部隊出發前能夠給齊王穿上。清看到母親眉頭緊鎖,問到:“母親,你可是不舍得父王出征?”
莒氏搖頭,輕輕地說:“做諸侯的,人生大半光陰不都是在征伐疆域?我怎會不舍得?”
“那母親為何似有憂愁?”
“我擔心此次路途遙遠,從夏到秋,如果會盟不成可能還需要幫助陳國攻打鄭國,可是這鄭國哪裡是好得罪的?”
“母親無需擔憂,父親正值盛年,肯定會平安回來的。”
“雖說如此,但戰場多變誰也不能預測。”說到此處,莒氏擡頭望向兩個女兒。“為母我還是太過松懈,應該早日讓你父王把你們兩個的婚姻大事敲定,這樣即便将來一日若有什麼。。。”
“母親,我和婉妹還小呢。”清含羞低下了頭。
“如若一天你父王。。。那我們就要在太子殿下手下讨生活了。”說至此,莒氏突然望向遠處的婉,問到:“婉兒,你和那太子每月有講經課,也算是和他有所交際,你覺得此人如何?”
突然被母親點名,婉腦子裡浮出諸兒那高高的身量,脫口而出:“人嘛,長得是挺帥的,平時看着也挺威嚴的,但是有時又傻傻的。”
“什麼?”莒氏不禁苦笑。“這位殿下宮裡不知多少人琢磨他的心思都琢磨不透,你卻說他傻?記得,千萬不要得罪這位殿下,有機會一定要和他多多交往,博得他的好感,說不定有朝一日,我們母子都要仰他鼻息。”
“哦,婉兒記下了。”
婉輕輕地走到殿外,突然想到數日前的約定,那日在桃林諸兒因幫她摘花,反向她讨要桃花蜜,本來她打算待過兩天上課時連衣服和桃花蜜一起帶給諸兒,不想他和父王卻要出征了。等到他們行軍回來,估計那桃花蜜是早馊了的。“不能得罪太子殿下。”一想到母親嚴肅的叮囑,婉不禁緊張起來,她得在諸兒出發之前把桃花蜜送過去。
今日甘棠殿從上到下忙亂紛紛。婉趁亂挽了個包裹,叫了阿嬌,悄悄地就溜出宮了。太子的長樂宮在齊王宮的東北面,婉先朝齊王的漢廣殿走去,到了漢廣殿,離長樂宮就不遠了。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個時辰,終于看到長樂宮的宮門了。
“哎喲,咱們總算是到了,馬上就完成任務了。”婉高興地說。
“小姐,你别開心得太早,說不定咱們根本見不到太子呢。”
“為什麼啊?”
“你以為長樂宮是尋常宮殿,太子是尋常人,說見就見呢。平時你參加齊王,哪次不是聽宣觐見?再說,咱們和長樂宮的宮人也不熟。”
“算了,來都來了,咱們碰碰運氣吧。”婉給自己打氣。
長樂宮雖不似漢廣殿壯觀,但是卻遠比甘棠殿氣派。隻見厚厚的門前站着四個彪形大漢。婉走上前去試探地問道:“這位小哥,我們是甘棠殿的,來找太子殿下有些急事,可否通禀一下?”
“管你是甘棠殿還是濕棠殿,每天來拜訪我們殿下的人都排隊呢,你可有殿下的手谕?”左邊的一位壯漢面無表情地說。
阿嬌走上前去,掏出一串刀币,遞向這個說話的壯漢。這個壯漢神色有些猶豫,卻見他身旁的另外一人搖了搖頭:“不可,殿下即日就要出征,宮内正忙亂。咱們這時進去通報,小心被石大人痛罵。”
壯漢看眼前的女孩如花似玉,心中不忍,便說:“不是我不肯通報,實在是今日宮内繁忙,就算我鬥膽給你遞話,恐怕也無法見到殿下。”
“隻怕主子這會在蕭妃那裡呢,聽說剛剛随蕭妃的宮女去了。”旁邊的另外一位守衛說到。
婉見進殿無望,心中怏怏,看殿門口不遠處有一顆大槐樹,便倚在樹上不知是該折回還是再想辦法。她和諸兒見面幾次,雖然對方看似冷淡,但相處起來似乎也算和顔悅色,且都是齊王子女,所以并未覺得低人一等。今日來此,見到長樂宮宮門巍峨,見太子一面又是如此艱難,自此才明白尊卑有别,對母親的一番話也多了幾份理解。又待了片刻,見天色漸漸轉暗,明白今日是不能見到諸兒了,便淡淡地說:“阿嬌,咱們回去吧!”
沒走出幾步,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叫到:“請留步,請問前面可是婉公主?”
婉回首一看,原來是諸兒的貼身侍衛石之紛如。他腰懸寶劍,剛外出辦事回來,看到婉和阿嬌覺得奇怪,便叫住了她倆。“請問公主是偶然路過還是?”
“哦,我有一些東西要交給殿下,可否麻煩石大哥幫忙遞送進去?”婉把包裹遞向石之紛如。
石之紛如自從上次在桃林見自家主子竟屈尊給一個丫頭指揮,而且還心情大好,雖猜不透兩人關系,但知此女必定在太子心中地位不一般,稍加思量便說:“請公主和我一起進去,親手将此交給殿下吧。”
婉卻搖搖頭,她剛聽到太子去他嫔妃住處了。此時天色已晚,如若進去大概要自讨沒趣,便笑着對石之紛如說;“謝謝了,這不是什麼貴重東西,石大哥呈送殿下婉兒很放心,天色不早,我們這就回了。石大哥也不必叨擾殿下,待明日空閑時再呈給殿下就可以了。”說罷告别石之紛如,趁着落日的餘晖朝家走去。
石之紛如目送二人遠去了,大步踏入宮門,聽說太子在蕭妃處,便直奔蕭氏側殿,待走近殿門,有一侍女攔住,說:“石大人,殿下此刻要歇息了,若無要事,可明早再來禀報。”
石之紛如轉身準備離去,但心中又隐隐覺得不妥,便推開那宮女直接邁向殿内。諸兒飲了不少酒,雖酒量頗大,此時也有點昏昏欲睡,蕭氏趁機依偎在諸兒懷中,心中暗喜這次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石之紛如硬着頭皮上前,單膝下跪,“屬下有要事禀報!”
諸兒正在興頭兒上,不耐煩地說:“什麼事,快說!”
石之紛如看蕭氏一臉冰霜望向自己,太子卻不欲避開蕭氏,隻得無奈道:“适才有人給殿下送來一個包裹,小人怕是緊急東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