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齊齊看向他。
陳蟬解釋道:“崔俨連下二州,絕不會偏安一隅,聽說這個歐陽碧是崔家軍中的老将,如要繼續南征,不會在兖州長做停留,隻要能解眼下之危,挨過這幾月,把對身體的損傷降至最低,等他出征,二位也便于活動。”
遊方雁追問:“你可是有好辦法?”
“有是有,但能實現幾分,卻不敢保證。”陳蟬沉吟片刻。
“哎呀,你快說吧,縱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要去碰碰運氣!”遊方雁急得抓着他的胳膊搖晃。
陳蟬穩住他,笑道:“功夫在她不在你。”
說着,又扭頭向翠羽,把和鄭崇和說的那番話擡了出來:“若歐陽碧再來這鹄樓,還要勞煩翠姐告訴他,青州有幾座金礦脈,若是竭力開采,年産可達萬兩,崔家軍饷吃緊,一門心思都在錢上,他不但不會找你麻煩,還要求你幫忙打聽留意,你就裝作吃了五石散頭腦不清楚的樣子,借機和他講條件,他們怕你壞事,自然便不會再逼迫你。”
“好,妾本就是青州東萊人氏,幼年家貧被賣于兖州,我便編一個海龍吐金的傳說,再合上公子你提供的線索,保證不會露餡。”翠羽不若鄭崇和心眼多,又感激他施以援手,對他所言毫不懷疑且極力配合,隻是有些不甘心:“可是,這樣的人,難道給他們白送錢嗎?”
“這金礦乃我大哥勘探而來,本就想要饋于民生,如果他們能得到金礦,解決燃眉之急,至少不會在這個冬天,想方設法從老百姓身上奪取。”陳蟬早就備好了解釋,也正好能圓金礦的來曆。
這一番話,幾乎說到遊方雁心坎裡,當初他就是知道崔俨治軍嚴格,入城後,崔系全軍不曾燒殺搶掠,所以才會去刺史府碰運氣,遊說崔俨罷戰息兵,開倉赈濟,幫助中原大旱的災民過冬。
雖然他因為屢次被打出府而氣憤,但仔細想來,崔俨大抵确實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
翠羽看了遊方雁一眼。
遊方雁拍闆:“他是我朋友,一切按他說的來。”
不知是不是有了盼頭,翠羽精神振奮:“如果真的奏效,或許還能和歐陽大人講一講條件,請他為妾去籍。”說完,她跪在榻上,向着陳蟬行了個大禮:“妾保證把事情辦得圓滿。”
陳蟬連忙阻止。
翠羽卻借着他的手,下榻穿鞋。
屋内門窗緊閉不通風,她要去打水來沖洗地闆上的穢物,遊方雁挽起袖子要幫忙,對方卻強硬地把他攔在了屏風後:“雁子,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來鹄樓狎妓?你想讓全天下人笑話商山學宮的弟子?”
遊方雁與她争:“可剛才……”
“剛才沒人看到你吧?”翠羽嘿了一聲,十分後悔:“都怪妾,你要知道,這流言可惡,流言殺人啊!”
遊方雁指了指自己身上龜公的衣服:“我混進來的,沒人認出我,剛才去廚房後面的角落舀了些泔水,那腌臜物,這裡的人都嫌,客人就更不可能去接觸。”
“沒有就好,你現在可是有門第的人。”
“我算哪門子門第。”
遊方雁失神地喃喃,翠羽待在青樓裡,隻以富貴錢财為重,不知道外面真正的家世等級,江南士族看不起中原士族,中原士族看不起寒門子弟,寒門子弟看不起露門役戶,露門役戶看不起兵戶,兵戶看不起佃客,佃客看不起奴婢。
正想着,身後門開門合,原是翠羽在他走神之際,已拎着木桶打水去。
屋子裡霎時間陷入死寂,遊方雁後知後覺為那難聞的氣味不停幹嘔,不敢想自己怎麼能讓陳蟬等在穢物之中,羞憤不已,又想他會不會看不起自己,感到擡不起頭,還不如找些事做,省得在這裡當竹竿,更尴尬。
遊方雁伸手開門,門口剛好有兩位嫖客在和妓女在打情罵俏,若是出去,隻怕撞個正着,沒辦法,他又退了回來。
“對不住,兄弟,委屈你了。”
陳蟬卻神色如常。
遊方雁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今日多謝你,但我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問。”
“但說無妨。”
“那金礦隻是誘餌吧?”
陳蟬挑眉,心道商山的弟子瞧着不谙世事,血性沖動,但也是有幾分真本事在的。
方才遊方雁确實被他那一番為國為民的想法打動,但很快便清醒過來,人性貪婪,怎麼能保證歐陽碧或是崔俨拿到金礦,能慷慨無私用于軍資糧草,不會中飽私囊。
“遊兄弟既然看出來了,那我也不再隐瞞,不錯,金礦隻是幌子,我真正要做的,是借刀殺人。”陳蟬也不避諱:“崔俨坑殺降卒,鄭家燒殺搶掠,他們蔑視衆生,視人命如草芥,我置身囹圄,力量微小,誰也對付不了,隻能以身入局。”
遊方雁心下震撼,還要說什麼,翠羽打了水進來,他便不吭聲了,但那句蔑視衆生,着實戳他肺管子,寒門之悲,他有切身的體悟。
何況,若不借商山虛名,他連寒門也算不上,他很清楚,崔俨一直不把他,不把商山放在眼裡。
翠羽身子發虛,還未完全恢複,收拾一會,便得歇一會,遊方雁在她浣洗抹布的時候走過去,帶着哭腔說:“翠姐,你就讓我幫你做吧。”
“你一個大男人,可别做這些粗使的活!”翠羽揉了揉他的頭,又看了一眼陳蟬,越看此子越覺俊朗,剛才躺在榻上兩眼發昏沒瞧清楚,這會眼珠子都挪不開:“更不敢勞動這位公子,好了好了,離遠些,别髒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