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碧死後,城中一度宵禁,陳蟬得不到半點風聲,期間,船兒在廚房廊下挂滿肉脯,他啟用了那塊寶硯,借故拎上臘肉,前去府衙找溫世澹,但偌大的衙門,并不見那個叫海春的裨将。
看來計劃已經奏效,是時候再和鄭崇和見一面。
隻是,無故想要避開崔俨指派的護兵,實在困難,加諸攔不住他出門,崔俨擔心他的安危,将保護的人手全換成了老兵,他不敢貿然再去那間紙齋。
行棋落子已到了最關鍵的一步,為了順利離開兖州,行事必須萬分小心。
十一月廿一,兖州迎來初雪,天氣愈發寒冷,瑕丘城中行人漸少,夜裡更無煙火,戰火摧毀良田,今秋顆粒無收的難民,餓死遍野。
遊方雁和交結的兖州豪俠,又并東來傳教的比丘,上門說動部分鄉紳,以禮佛的名義善捐,預備上街布施,陳蟬得聞,靈機一動,也加入進來,把崔俨送他的禮物兌換米糧,拿來與遊方雁等人接濟。
地點恰好選在城南醫館千金堂。
崔俨要備戰,要求兖州各地上交今年秋收的田租,又令富家捐資,各家幾近拮據,能拿得出手的都是陳米,加水熬出來的也不能稱粥,隻能叫米湯。
時不過晌午,湯和餅幾乎告罄。
還有三月才春耕,樹葉都落光了,為了多撐一段時間,隻能再減米量,換野菜和糠皮,野菜也沒有了,便齊挖樹皮。
陳蟬掏了兩朵靈芝切片煮水,給千金堂急病的老弱婦孺吊氣,船兒發現虧空,還以為生了耗子,知會管事滅鼠,又轟轟烈烈嚴查阖府上下,最後鬧到崔俨跟前,他跑來和陳蟬吵了一架。
見已說開,也無須隐瞞,陳蟬幹脆要将筐子搬去,還要把平日吃的藥勻一些出來,把崔俨氣得蹲營房,連日沒有回來。
陳蟬掐指一算,正是行動的好時機。
遊方雁打了個哈欠,昨夜他忙得半宿沒睡,準備溫一盅熱酒,找地方打個盹。
樓一做慣雜事,連忙替他生火,堂裡的老大夫正與人包紮,身邊的童子卻扶不動人,朗聲将大個子叫來頂上。
身體欠佳,不能做粗重活的陳蟬,一上午都端着碗幫忙裝盛,盆裡的湯見底後,他左右不見樓一,便親自抱着空盆,掉頭進了後廚,裝滿最後一盆米湯出門。
中街忽起喧嘩,大量操着巨野、豐縣、魯縣等地口音的難民蜂擁而至。
“快啊!快來這裡!”
“這裡有吃的!”
“給我,給我一碗,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老爺們行行好!”
時間已經不早,來幫忙布施的幾個沙彌已經退到檐下,準備輪換,雜役收完碗,隻吼了一句“别擠,别擠……”就已被鼎沸的人聲掩蓋。
棚内桌上,就這麼一盆冷湯,并幾隻零散的碗,俨然已經派發完畢,擠在前頭的人當即大叫:“先給我,給我!”
後頭的人不知情,聽見喊,以為輪不到自己,更奮力往前擠。
陳蟬立在前頭,首當其沖遭了殃。
人群呼啦啦将他圍住,附近樹下盯梢的護兵臉色劇變,也管不着将軍交代的暗中不暗中,全沖了出來,舉着武器把難民推開。
千金堂内,遊方雁聽聞動靜,把酒壺一扔,飛身躍出,也跟着扒人:“都有,都有,讓讓,全他娘的給我讓開,不排好隊,一個都沒有!”
難民都餓紅了眼,根本聽不進他說的話,隻認東西到手上才是自己的道理,擠得更兇。
陳蟬被擠得跌在地上,被人踩了兩腳,護兵被迫動武,樓一也沖了出來,和遊方雁前後把陳蟬拖出來,送進醫館。
“快!大夫!大夫,先給我家公子看看!”
一個眨眼,陳蟬被擡進了屋内,遊方雁罵罵咧咧,樓一更是喊聲震耳,老大夫被架着,出門時把焦心奔回的護兵們攔在了門外。
“喂——做甚?站好站好,你家公子受了驚吓,不宜勞頓,需得卧床靜養。”
護兵頭子朝門縫裡觑了一眼,見陳蟬正解開外衫躺下,便不敢作聲,在院子裡尋地方坐下。
“你們黑壓壓的往這一杵,不是堵門擋道嗎?”老大夫唉喲一聲,要趕人。
陳蟬的聲音從屋内傳來:“你們去堂上幫忙,我歇一覺,不要旁人來擾。”
那幾個大頭兵隻能走開,守住大門,陳蟬聽着腳步聲遠去,立刻與樓一對換外衣,将他按在榻上,說:“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