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像是在火堆中捱過去的,我在夢裡感受到熱意,如何折騰也揮趕不開,直到驚醒,身上熱出一層薄漢。
再一偏頭,枕邊青蛇已經不見。
我撐起身子,盯着她昨夜駐守的地方,沒印象她的什麼時候走的。伸手摸上,那一片隻剩冰涼。
她又回山裡去了,我猜測,果然我想留她在身邊還是太難。
呆坐片刻,我起床穿衣洗漱,推開院兒門時看見外面天色比昨日慘白幾分,倒有要撥雲見日的苗頭。
“長雪。”師娘在身後喚我。
我轉頭看她,師娘像是一夜未眠,眼下泛着烏青的黑,面色滿是疲憊。細細一看,似乎眼眶還帶着微紅,是被揉搓又揉搓之後的痕迹。
她的嗓音也略顯嘶啞,望向我時眼神沉重:“長雪,我今日下山一趟,你且看着你師兄。”她緩了緩,又道:“不要亂跑。”
“嗯,我明白了。”
就算沒有她的提醒,我也不會再上山下山了,我會聽她和青厭的話,在天晴之前老老實實留在藥肆中。
假若這份誠心能打動青厭,讓她告訴我這天氣是怎麼一回事就更好了。
我是放棄了有仙緣的夢,就算讓我盯着天看一整天也不會發現哪裡古怪,這山裡、這鎮上,也隻有青厭這一個神通廣大的人物了,她知道的或不知道的事情,我都期盼她能說出來。
我替師娘備好路上的夥食,聽她一邊念話一邊送她到下山的小路上,臨走前,她很是鄭重地看我一眼,留下一口輕歎走上山路。
師娘今日着實古怪,怕是師兄病情又嚴重才會如此,想到此,我目送她走遠後便趕回了藥肆中,打開師兄房門朝裡窺去。
他依然躺在床榻上,沒有胡鬧沒有咳嗽,安靜得仿若一件死物,我好像真的無法從他面上察覺到絲毫的生機,連胸口呼吸起伏都微不可見。
就在我要踏進門去時,床榻上的人形有了動作,師兄低咳幾聲,将剩下的咳喘壓在喉嚨中,又無聲躺下去了。
我沒打擾,關上門去到院兒中。
約莫正是午時,隐約有太陽的光亮透過雲層照在山中,老槐樹的樹梢将不多見的日光據為己有,院兒中陰冷與潮濕久久不散。
我沒去找她,她也沒來堵我,恍惚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接連幾日,老槐樹下的牆頭總有野果出現,還是前不久青厭和藥草一起送來的那種,味道未變。
我并沒有等到十天半月的瘋癫,又過去四、五天,籠罩山頭的烏雲就散了一半,卻還有零星雷電擦過,驚得山中鳥雀駭膽四飛。
薄雲擋不住烈日,在某天清晨草草地離開了,我明白時機已到,不用再躲在藥肆中了。
但黑雲走了,師兄的病卻并未見好,他在終于放晴這一天從床榻下來過一會兒,曬了曬太陽就又被師娘帶回去了,我偶然一見他的背影,看到的不是病色,而是一灘蒼白的死氣。
假若他又倒回了塌上,我應當還要去山中去求青厭的吧。
可她對師娘的态度是“已經求過一次了”,所以即使師娘真的去祈求她也不會救治,我擔憂地想,那對我會不會也是一樣的原則呢?
我應該是不想承認的,況且她也從未對我說過“僅此一次”這樣的話來。
我懷有祈盼,也許,我對她來說确實有着不一樣的份量呢。
初晴第二日,師娘從山下給我帶回一個不好的消息:那布行旁張戶家的兩姊妹,大的那個前些日子已經去了。
我問師娘那小的該如何,師娘說大概會寄養在鎮子其它人家家中。
吃飯時,心裡想着雜事,一頓飯沒吃多少就收了碗筷,飯後,我還是找上師娘,暗示道:“那孩子性子要強,但獨自一個兒生活也困難,她孤身一人,留在别人家中肯定不能适應。”
“我那日下山去給她送藥,她不過看我煎了一遍就把所有都記下來了,一字不差,估計是有些天分在身上的。她這個年紀,就算沒有上學,識字讀書之類的學起來一定也快。師娘……”
“長雪。”
她打斷我,我閉嘴看她,顯然師娘早就聽出了我的意思,在我即将脫出口前攔下了我。
她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更多的還是黯然,“她就算真的有學醫的本事,也不一定要跟着我。那孩子從小住在鎮子裡,突然來了山中才是會不适應。”
師娘說得條條在理,我的勸話與她一比相形見绌。
也是,我隻是見那女孩兒聰慧,不想她随意被安排了後路才想到讓她拜入師娘門下,卻沒想過對她來說是否合适,她又是否願意。
“況且,”師娘聲音一歎,後面的喃喃自語低得隻要一聲蟲鳴就能蓋過去,“我也不知能留多久了……”
她的聲音落在我耳邊,輕得仿佛是我的錯覺。
我失落得太明顯,師娘揉了揉眉心,對我擺手,“也罷,你先去歇着,我再仔細想想。”
我看出她有些累,答應一聲就退出了房間,離開時,似能聽到門縫裡傳來支離破碎的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