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黑時,甄好不敢去洗。因為怕突然吹來的一陣風,不小心讓誰看見光溜溜的自己。
天黑了以後,她也不敢去洗。因為怕黑,怕黑暗裡突然竄出□□,甚至是蛇來,更怕夜裡的鬼魅無聲無息地靠近。
所以每一次她都會叫上甄美站在浴室外面等自己洗完,再一起回屋。
這次也不例外。
她一邊洗還要一邊跟甄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心裡才踏實。
“阿美,你在外面嗎?”每隔一分鐘她都要這樣問。
“阿姐,我在的。”甄美每次都會乖巧地回答。
如此一來,甄好的心才徹底放下。
隻要一想到外面有人陪着自己,等着自己,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姐妹倆摸着那柔軟的新毛衣,兩人臉上都寫着蠢蠢欲動。
她們快速地交換一個眼神,快速地脫衣穿衣。
可惜的是——甄好的衣服尺碼買小了,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穿不進去。
她失望地垂下因為多次試穿不成而變得酸軟的雙臂。
看着甄好失落的樣子,甄美學着奶奶的樣子,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阿姐不難過,等阿美長大了給阿姐買一屋子的衣服,好不好?”
甄好聽了心裡泛起酸,也泛起一絲暖意。
她看着甄美清澈的眼睛,彎起嘴角笑了:“好啊。阿姐等你長大。”
“阿姐,你願意讓我叫你阿姐了?”甄美卻抓住了另一個重點。
甄好不好意思地别開頭,不肯承認:“什麼啊?我什麼都沒說。”
“就有,阿姐承認是我阿姐了!”甄美伸手去撓她癢癢。
小小的屋裡,洋溢着大大的幸福。
吃完飯,裴延東送時序母子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點鐘。
一路上時序始終保持着沉默,直到下了車也沒說一句話。
車子停穩後,他身姿輕盈地跳下車,一顆心卻沉甸甸的。
“阿序,你先去洗漱,媽媽送送你裴叔叔。”時序剛走到門口,時谙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起。
他隻是腳步頓了頓,沒搭話。
反正不管他說什麼,時谙都不會因為他而改變什麼決定,那他不如什麼都不說,也不管。
裴延東是城裡人,送完他們還得開車回自己家,就當是禮貌,時谙去送送他也沒什麼問題。
時序這樣安慰着自己,魂不守舍地進了時谙特意為他收拾出來的一間小小書房。
為了給他更好的物質條件,時谙一個人真的撐得很辛苦……
時谙趴在書桌上,任由思緒紛飛,不知不覺間,竟睡着了。
門外。
裴延東将車熄了火,沒了刺目的車燈,周遭的一切變得安靜又甯和。
小鎮的人們多半早早就睡了,這個時間點幾乎看不到有人在外面行走。
這讓時谙緊張的心略微放松了些許。
被鄰裡鄰外看到總是愛多嘴多舌,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東哥,今晚不好意思啊。”時谙替時序道歉,“小序可能學習壓力有點大,他……”
看她努力措辭的模樣,裴延東笑了笑:“谙谙,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呢?”
一句“谙谙”将時谙瞬間拉回少女時代,拉回她剛跟裴延東戀愛的那些年。
可惜時移世易,如今他們再不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了。
“該道歉的人是我。”裴延東垂下腦袋,“是我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是我讓小序從小就沒有爸爸。這十三年來,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倆……”
時谙不想再聽下去,打斷他:“别說了,都過去了。”
她下着逐客令:“你開車注意安全。”
說完,她便不再眷戀,轉身朝屋裡走去。
在她人生裡缺席十三年的裴延東跟她提出過結婚,承諾往後餘生都會照顧她和時序,她也曾心動過。
可年少時的遺憾真的是說補償就能夠補償的嗎?
時谙不知道。
她隻是聽從内心的選擇,拒絕了裴延東遲來的求婚。
至于後來為什麼會頻繁見面,隻有一個原因——時序需要父親的愛。
哪怕現在不能直接告訴時序這個真相,她也希望有朝一日他們父子倆能夠和睦相處。
看着時谙絲毫不留戀的背影,裴延東心裡像起了一場海嘯,久久無法平靜。
他卻也深知這是自己的報應。
直到時谙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他也沒有上車回家,而是站在車邊抽了一根又一根煙。
時谙人是進了屋,心卻還留在外面。
一直沒有聽到汽車引擎聲響起,她便知道裴延東還沒走,也猜到他一定是在抽煙。
她很想勸他少抽點煙,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她用什麼立場勸呢?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聽着越來越遠的車輪軋地聲,時谙的心好像也跟着飄遠。